正在李世敬心疼銀子的時候,門打開了,一個四十左右顯得精明強干的人走了出來,對上李世敬的目光:“就是你說來找大人認親的嗎?”
“就是他。”那個門子在他身后說道。
那人身上帶著一股莫名地氣勢,讓李世敬縮了下脖子,結巴了一下:“是,是我。”
“可有憑證?”
“有的,有當初他曾祖父和曾祖母的合婚書,還有幾封信件。”
“在哪兒?”那人急切地問道。
李世敬鼓起勇氣,聲音恢復了正常:“我兄弟貼身帶著。”
“那你兄弟呢?”
“我兄弟在客棧呆著啊。”
“在哪個客棧!”那人瞪著他。
李世敬氣也上來了,毫不客氣地吼了回去:“你是誰啊?是我兄弟的哪個親戚?”
那人氣勢低了下來:“在下是老爺的一個長隨而已。請小兄弟告知是哪個客棧。”
“你們老爺知道了?讓你來請他的?”
“……我們老爺還不知道,我當然要問清楚了才能稟告老爺。”
李世敬抖著手指著他:“你又不是我兄弟的親戚,我憑什么告訴你。你們老爺呢?他到底還認不認我兄弟這個親戚了?”
那人瞅了李世敬兩眼:“你跟我來。”
李世敬哼了一聲,抬頭挺胸地跟在他身后進去了。
迎面就是一塊鏤空的影壁,走過一條小巷,穿過一道小門,又是一條小巷,轉過一個彎,又穿過一個門,李世敬越走與不安,那膽氣也越來越低:“你要把我帶哪兒去?”
“當然是面見我們老爺了。”
就在李世敬撐不住想轉身就跑的時候,那人領他進了一個小廳:“你在這兒等著。”說著自己出去了。
“哎……”李世敬想喚他,被一個小廝打斷:“客人請用茶。”
李世敬只能戰戰兢兢地坐下,看著這個穿著比他還要好的小廝把一壺茶和倆個杯子放在他旁邊的桌子上,客氣地笑道:“客人有什么吩咐可以喊我一聲,小人在門外等候。”說著就低著頭退出去了。
李世敬閉上了嘴巴,轉頭看著茶壺和茶杯,這茶壺白得真好看,茶杯也白得真好看。小心翼翼地端起來抿了一口,睜大了眼睛,這茶竟然一點兒澀味也沒有,不知道是什么茶。
熱茶入口,緩解了李世敬的緊張。李世敬左右打量這個小廳,嘖嘖,這大花瓶,這油光水亮的家具,延哥兒以后不用為銀子發愁了。
李世敬端起茶一口干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吹了吹又是一杯……
“客人,我們大人有請。”
李世敬連忙放下茶杯,抬手用手背隨意擦了下嘴角,挺直腰背跟著小廝來到另一個更加寬敞的大廳。
大廳主位端坐一位四十幾歲面色蒼白的中年人,朝李世敬招招手:“你就是我那侄兒的兄弟?叫什么。”
李世敬對上那人和氣的目光,拘謹地拱拱手:“小子名喚李世敬,和延哥兒比鄰而居,一同長大的。”
“好,好,你那兄弟確是我侄兒?”
李世敬見中年男人面露激動的樣子,心放回了肚子里,將在大門外和門子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中年人目中生亮:“沒想到我還有一個堂兄弟流落在外。我那侄兒現在在哪里?”
李世敬乖乖地說出了客棧的名稱。
“來人,”那個長隨進來了,中年人語氣激動地吩咐他:“馬上去客棧把我侄兒接回來。”
李世敬站在一旁,瞅了瞅中年人的神色,心中納罕,有親戚上門是該高興,但是也不至于這么激動吧,畢竟延哥兒可是來和他們分家產的!
長隨也是一臉激動地應下,退出小廳后就小跑走了。
李世敬更加不安:“這,也用不著這么著急,我兄弟又不會跑……”
中年人一臉慈愛地看著他:“來,坐,坐,和我說說我那侄兒,怎么現在才來尋親?叫什么,今年幾歲了?聽說已經考上秀才了?”
這李世敬就有的說了,說當初林延的曾祖母一路逃難到太原,生下的兒子身子骨很弱,好不容易有了林延的父親,他父親身子也不好。他父親年過三十才有了林延。說林延從小也是體弱多病,好幾次差點兒就救不活的時候,中年人眼中泛紅,仿佛感同身受般難過;說到林延七歲上私塾,聰明伶俐,聞一知十,博聞強記,深得私塾夫子喜愛,中年人一臉的老懷大慰;說到林延十三歲應試,一路從童生考到秀才,中年人不住地點頭,一臉喜色,仿佛也在為林延感到驕傲一般……
李世敬一邊唾沫橫飛地把他兄弟夸得天上有地上無,一邊覷著中年人的臉色心里打鼓:怪,太怪了,怎么激動成這樣……
長隨出了大廳立刻一疊聲地吩咐:“快去喊車夫駕車去大福客棧門口,我從客棧接人出來要是看不到馬車,饒不了他。”
一個小廝聞言立刻應了聲馬上轉身跑去喊車夫。
長隨一路小跑,早有跟著他跑的小廝呼喝著:“讓開,別擋道,開門,快……”
府中頓時騷動了起來。“出了什么事兒了?”“成大爺這么急著去哪兒?”“不知啊,跑得這樣急……”“聽說車夫也是著急忙慌地趕著車出去了……”“會不會是大人又病了……”“不會吧……”
府上各路仆人頓時人心浮動起來。
出了府門,吩咐門房待會兒迎接客人,長隨一路疾行來到了大福客棧門口,店小二立刻揚起熱情的笑容:“客人是吃飯還是住店?”
“我找人,你們客棧昨日來了三人說是來尋親的,人在哪兒?”
店小二愣了一下,笑容更盛:“有的有的,請跟我來。”
長隨讓小廝在門口等著,他跟著店小二進去。
店小二將長隨領到林延和方致忠面前:“客人,這是來找你的。”雙眼放光地看著林延。想不到啊,巡鹽御史大人竟然派人上門了,看來是要認這個親戚了,他肯定能多得一點兒賞錢吧,畢竟早上是他出的主意。
“您就是林延林公子?我們大人有請。”長隨一臉恭敬地屈身抱拳。
林延挑挑眉,李世敬這是見到人了?“你們大人是……”
“家主人乃現任的巡鹽御史。”
方致忠一臉激動地站起來,聲音打著抖:“延哥兒……”
林延松了一口氣,矜持一笑:“請帶路吧。”
店小二在一旁笑得見牙不見眼:“恭喜客人了。”
林延掏出一小塊碎銀塞給他:“多謝小二哥。”
店小二笑得牙床都露出來了:“多謝客人,客人慢走。”
長隨帶頭出了店門口。車夫一路緊趕慢趕的也剛到店門口停好車,見長隨出來,松了一口氣,殷勤地下車拿來一個小凳子放好。
長隨引著林延來到馬車前:“公子請上車。”
林延頓了一下,沒有推拒,左手大大方方地扶著長隨伸出來的右臂借力上了車,轉頭示意方致忠跟上。
方致忠緊張地貼著林延,小聲說道:“你那親戚是不是要和你相認了?”
“應該是。”
“太好了,巡鹽御史,這么大的一個官兒,家底應該很厚實……”延哥兒應該能分到不少。方致忠想得兩眼放光。
林延沒有搭話,只想著等下見到親戚該用什么態度?熱情一點兒還是矜持一點兒?太過熱情怕惹人厭煩,矜持又怕別人說他倨傲,畢竟是要認祖歸宗的,心情不激動說不過去啊……
很快馬車就停下了,門口的簾子被掀開:“公子請下車。”
林延下了馬車,早上讓他吃了閉門羹的大門早已打開,門口各兩位小廝正恭敬地垂頭站著,沒看到早上那人。
正打量著的林延感覺到了長隨注視他的目光,轉頭去看。長隨立刻垂下眼皮,伸手道:“公子請。”
林延輕輕地呼了一口氣,端起矜持的微笑朝前邁步。
長隨跟在林延右側,落后林延半個身子,給林延指路,朝他身后的小廝使了個眼色。
一直跟著他的小廝秒懂,立刻躬身離開,從另一條路飛奔前去稟告。
李世敬正說得口干舌燥,見一個小廝躬身進來,他急忙停下嘴巴。
“林公子來了。”小廝恭敬地說道。
中年人立刻站了起來,李世敬也連忙跟著站了起來,笑道:“延哥兒來了?”朝著門口張望,“到哪兒了?”
“半刻鐘前已經進了大門,即刻就到。”
“好,好。”中年人慢慢地坐了下來,眼睛盯著門口。
很快,一個半大少年出現在了大門口,一身樸素半新不舊的衣服卻不掩其灼灼風華。
林延舉步上前,恭敬地拱手道:“小子林延,拜見御史大人。”
“好,好,過來這邊坐。”中年人雙眼緊緊盯著林延不放。
李世敬擠眉弄眼的讓林延坐他之前坐的小凳子。
林延落落大方地上前坐下:“多謝大人抬愛。”沖中年人露出乖巧的微笑。
中年人仔細打量林延,緩聲道:“你說你曾祖父諱威,可有憑證?”
和李世敬一樣站在林延身后的方致忠連連點頭,搶在林延前面說道:“有,有,憑證在我這里。”手忙腳亂地解下一直背在胸前的布包,遞給林延。
林延接過,打開布包,在中年人激動地眼神中一一介紹:“這是我曾祖母和曾祖父的合婚書,這是曾祖父家里來的幾封信,這是我祖父的籍書,這是我父親的籍書……”
中年人抖著手一一接過,小心地捧著仔細觀看,眼中含淚:“是,這是我祖父的名諱,這些信……”
“去,去將林伯喊來。”他激動地吩咐長隨。
長隨應了一聲,出去了一會兒又很快回來了。
聽到府中眾人猜測的林伯早就趕來了,見有客人在就在一旁的小廳等著,見長隨出來就立刻上前問:“大人身體可安好?”
長隨一臉的驚喜:“大人正要找你呢,快隨我來。”
林伯見長隨面色如常,就放下心來,心中納悶的和長隨來到客廳。
“林伯,你看這是不是你父親的筆跡?”中年人迫不及待地招呼他上前。
林伯愣了一下,急忙幾步上前,小心地接過那幾頁泛黃的信紙,仔細翻看,越看越驚詫:“大人,這確實是小人父親的筆跡,這些信,應該是他寫給太爺的。”
“你看下,這是祖父的合婚書,這是我爹小時寫給祖父的信……”中年人哽咽了一下。
林伯一臉地激動:“是,我認得,這是老爺的字,他寫這封信的時候還讓我找書來看,最后定下了這兩個字……”年逾七旬頭發花白的林伯急促地喘息著,眼含熱淚,“這合婚書,這些信怎么會在大人手里?當初太爺說韃子破城,屠城后又放火燒城,大同被燒了大半,太爺回來見房子和繼太夫人都沒了,心中哀慟,郁結于心,我爹說太爺臨死前都還在怪罪自己沒有早點兒把繼太夫人送回來……”
林伯說著說著不禁哽咽起來,老淚縱橫。
中年人難受地緊閉雙眼,亦有淚珠從眼角滑落。
林延連忙站了起來,想安慰他們又不知道說些什么,只能尷尬地站著。
中年人立刻拉著林延,蒼白的臉上激動得露出一絲紅暈:“繼祖母當初得天之幸,在破城那日就逃了出來,逃到了太原,平安生下了叔父,這就是叔父的孫兒,是我們林家的血脈……”
林伯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林延,淚眼朦朧地喃喃道:“怎么可能?繼太夫人一個懷著身孕的弱女子怎么逃出來的?”
林延急忙和他說了祖母逃難之事,林伯激動得手直抖:“繼太夫人真不愧是將門女子,當初我父親說太太夫人不太高興太爺在邊關續娶了一個軍戶之女……”林伯越說越激動:“大人,咱林家后繼有人了,后繼有人了……”
中年人也拍著扶手又哭又笑道:“天不絕我林家,天不絕我林家啊,咳,咳咳……”
站在他身邊也是聽得雙眼發紅的長隨急忙上前給他拍背:“大人……”
林伯迅速地用衣袖抹了一把臉,顫抖著手端起茶杯,發現茶冷了,沖著旁邊的小廝罵道:“還不快倒杯熱茶來!”
小廝急急忙忙地倒了一杯熱茶奉上。
一陣慌亂過后,中年人喝了口熱茶,慢慢地平復了下來。
很快又有一個侍女端著一盆溫水上前盈盈半蹲將溫水奉上,長隨將溫水里的巾帕擰干遞給中年人。
中年人接過按了按眼角,見林延正一臉關切地望著他,沖他露出一個微笑:“嚇到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