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收到方家姥姥過世的消息已經是半個月之后,作為外孫,他不需要服喪,但是為表哀思,他在詢問了林伯父后,在附近的大恩寺捐了一份香油錢讓那里的和尚給姥姥誦經祈福。
前世他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經歷了穿越,唯物主義有了一定的動搖,但是也僅僅是動搖而已。他不知道他姥姥會不會真的因為他的香油錢得到什么好處,但是至少他心里好受很多。
林黛玉也一起來了,跟著林延一起磕頭。
林延看著小小少女面上一副虔誠的樣子,心里暗暗發誓,他才不管什么前世今生,既然他來了,他就要護著她,必不會讓她吐血而亡。
林延讀書更加認真了,讓林如海欣慰不已。
林如海擠出更多的時間教他讀書,對他傾囊相授,對林延越來越嚴格,最后林延受不了了,義正言辭地和林如海抗議:“讀書不可一蹴而就,身體最重要。”林如海大笑,壓下了心底的急切,調整了速度,既不會讓林延有熬夜的壓力,也不會讓林延有偷懶放松的時間。
時間很快過去了,林家娘子和念姐兒南下和林延團聚,和林延住在五柳園中。
五柳園和旁邊的菊園打通,已經從客房變成了林延的專屬院子。
林黛玉每日來和念姐兒一起念書玩耍,在念姐兒的影響下也踢起了毽子,每天都玩得臉蛋紅撲撲的。
盡管她現在已經很少咳嗽生病了,但是因為看著還是比念姐兒怯弱不少,讓林家娘子非常憐惜,每日讓廚房做各種小點心給她,對她噓寒問暖,讓念姐兒都扯著她娘的袖子撒嬌:“娘怎么對妹妹都比對我好?”
林家娘子抱著她:“娘看著她這樣子就想起你爹,忍不住就多關照幾分。”
念姐兒已經不記得她爹什么樣了,但是她爹身子弱,她哥小時候身子也很弱,她還是有印象的。因此她也對林黛玉更加上心了。
林黛玉愈發開朗起來。
臨近年關,林如海忙碌了起來,天天早出晚歸,林延也注意到了他面對家人輕松面孔下的焦慮。猶豫再三,他還是鼓氣勇氣問了。
林如海安慰他:“只是政務煩心罷了,你還是以讀書為要。”
林延猜測:“是鹽稅稅收有問題?”
林如海揚眉:“誰告訴你的?”
“我自己猜的,伯父你是巡鹽御史,管的不就是鹽稅稅收嗎?”
“那你怎么知道是稅收有問題?”
林延不解:“稅收沒有問題,伯父就不會煩憂了吧。”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林如海卻不肯告訴他:“這是政務,你專心讀書就好。”他有好幾個幕僚,怎么會同林延一個十四歲的少年討論。
林延無法,只能找來管家吳量。
吳量壓低聲音:“大爺,您可不能告訴老爺是我說的。”
林延也壓低聲音:“你放心,我肯定不說。”
“每次鹽場出鹽老爺都會煩心那么一段時間。那些大鹽商,想著法兒討好老爺,想讓老爺松松手,給的鹽多點兒,又私底下和鹽場的那些人互相來往。老爺要盯著鹽場出鹽,要防著鹽場的人和鹽商私底下勾結,把鹽私下出給鹽商,還要敲打鹽商,讓他們賣鹽的時候不能抬高價,免得老百姓買不起鹽……”吳量伸著手指頭數著,一臉的感同身受,“能不煩心嗎?”
林延好奇地問:“鹽場在哪兒?是什么樣的?你去過嗎?”
“小的哪里有這個榮幸哦,鹽場可是重兵看管的,閑雜人等是不能靠近的。倒是林成跟著老爺去過幾次。”
林成是林如海的心腹長隨之一。
于是林延找了機會問了林成。
林成恭敬地答道:“在靠海的臺縣,東縣和陽縣都有好幾個鹽場,開辟了十幾個鹽田。”
“這么說鹽場出的鹽是足夠多的?”
“海水取之不盡,鹽自然也是足夠多的。”
“那為什么鹽還賣這么貴?”
這個時代的鹽比現代貴多了,一斤鹽能抵好幾斤米,不應該啊。
“鹽都是鹽商售賣,他們把鹽運送到各地,自然要賣得貴一下才能抵得人工。”
林延搖搖頭,他之前還以為是提取食鹽的成本過高,但是既然有了鹽田,證明鹽的成本并不貴,看來還是人的問題。這就不是現在他能過問的了。
他和周行遠聚過幾次,也認識了不少鹽商之子,對他的奉承和討好那是赤裸裸不加掩飾的。要給他送金銀字畫的,送婢女外宅的,讓他拒絕得都煩了,索性減少了外出,專心在家讀書。
他不知道那些鹽商之子私底下對他恨之入骨,一個鄉下小地方來的竟然如此不知好歹,讓他們想從林延身上撬開討好林如海口子的期待破滅了。
周行遠倒是和他父親贊揚過林延:“此子心志堅定,不受外物所擾,將來必成大器。”
遠在京城的賈府,賈寶玉正和賈母哀求:“林妹妹都去了好久了,我們派人去接她回來吧。”
賈母也想啊,于是再次送信給林如海。
林如海收到信已經是年關過后了,找來林黛玉商量:“你外祖母說想你了,想接你去賈府。”
林黛玉嘟著嘴:“我也想外祖母,可是我更想陪著父親。”
“父親整天忙于政務,又要教你哥哥讀書……”
“我還有姐姐和嬸娘陪著呢,父親不必為我擔憂。”林黛玉擔心林如海送她回賈府,扯著林如海的袖子嬌聲道:“外祖母是很疼我,但是我更想在這里。”這里才是我的家。
林如海點點頭,回信給賈母,說他想再留林黛玉在身邊一段時間以享天倫之樂。
年關過后不久,林如海去巡視鹽場,回來的途中突然病倒了。
林延收到管家的消息,腦子嗡了一下,王老大夫的話在耳邊響起,讓他差點兒站不穩。
吳量也很緊張,這幾年他們老爺身子一向不太好:“大爺,是否去請王老大夫。”
林延回過神:“趕緊去請。伯父現在到哪兒了?什么時候能回到家?”
“老爺病了,不能行快馬,要明天才能回來。”
林如海躺在床上昏迷了好幾天。林延和林黛玉天天在他身邊守著,林延眼睛都熬紅了,林黛玉幾乎天天以淚洗面。
林家娘子不好露面,畢竟寡居的弟媳婦要和大伯子避嫌,只能派念姐兒一天跑七八回地去前院探望,自己則是一天給藥王爺燒三炷香:“藥王爺要保佑我兒的伯父好起來,信女愿折壽十年。”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跪在墊子上虔誠禱告了兩刻鐘。
她兒子還小,還未成家,還需要他伯父的扶持。
等林如海醒來時,已經是四天后了。
林延難得失態地喊起來:“伯父您醒了,您覺得怎么樣?來人,快去喊王老大夫。”
林黛玉又哭又笑:“父親,您終于醒了……”
林如海虛弱地朝他們笑笑,被林延攙扶著半起身喝了幾口溫水。
王老大夫很快就趕過來了,給林如海把了把脈,在兩雙期待的眼神中艱難地搖了搖頭。
猶如晴天霹靂般,倆人神魂不穩,雙雙撲倒在林如海身邊。
林如海摸著林黛玉的腦袋,喃喃道:“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去年就該死了,都沒有來得及見你一面……”
林黛玉哭著搖頭:“父親,您會好起來的……”
林如海面帶愧疚:“生死有命,我求仁得仁,就是苦了你了……”
林如海讓林延去喊吳量進來:“你去把族長,把幾位大掌柜都叫回來,我要和他們商量后事。”
說完這幾句話林如海又重新陷入昏迷,林府上下都陷入悲痛之中。
后來林如海又斷斷續續地醒來幾次,強撐著交代了后事,讓幕僚代筆給朝廷上了最后的遺折后終于一覺不起。
這是兩輩子來林延第一次經歷尊敬信賴的長輩離世。他有些渾渾噩噩,如提線木偶般在族長和吳量的協助下處理林如海的后事,等來了朝廷的圣旨后將林如海風光大葬。
“嬸娘……”林黛玉依偎在林家娘子的懷里,臉色蒼白。
林家娘子小心翼翼地抱著她,喂她喝藥:“我的小乖乖喝藥了,喝藥了就好了,你姥姥在等你呢……”
林黛玉眼淚簌簌落下,滴進藥中,只覺得滿嘴滿身的苦澀:“我也想外祖母了……”
在外祖母家三四年,她能感受得到外祖母對她的疼愛。
帶著林家三人的殷殷叮囑,林黛玉踏上了北往的船只。
林黛玉走后,林延和吳管家商量,遣散了大部分下人,帶著母親和妹妹還有兩個愿意跟著他們的老姨娘回了蘇州老宅,自己遵照林如海的遺愿進了江南書院讀書。
三年后,林延不負眾望,考取了舉人。
十八九歲的舉人,多少年才出一個,一時間半個江南的富貴權勢之家目光都投向林家,林家所有族人的脊背又挺起來了。
這幾年,林延也長高了不少,墊著腳也能說自己一米八。
青圓領袍,頭戴儒巾,腳蹬高皂靴,身姿挺拔如松,面如冠玉,唇邊笑容溫和謙遜,見之不俗,謝師宴上連主持秋闈的主考官都提出來把他夸了幾句。
林延依舊不喜高調,在謝師宴后將宴請族人和賓客的任務交給了吳管家和族長,自己只需要準時去露個面就好。
這三年來族長和吳量都摸清了林延的性格,很是配合他,讓林延感覺到了有人有錢的好處。
他不需要過多操勞,只需要應付書院里的先生同窗,和族里年輕的一輩,
長他一輩的都交給族長去應付,完全不怕失禮。
他還要去參加認識的舉人的宴席,很是忙碌了一段時間。
周行遠受邀帶著弟弟住進了林家的客院。
“林舉人,恭喜恭喜。”
“周舉人,同喜同喜。”
倆人見面了不免春風得意,又互相吹噓了一番。
周行遠比林延早一年進江南書院,在林延的有意交好下倆人的關系日漸親密。一年后原本和周行遠一個宿舍的同窗離開書院,林延搬了進去,倆人很快形影不離,引為知己。
知道林延不善于飲酒,他還是關心了下林延的身體:“上次在鄧成的宴席上喝多了沒?”
“還好,回來催吐后躺了兩天。”林延想到醉酒后的頭痛反胃,心有余悸,一臉的委屈,“連先生都站他們一邊……”
周行遠有點幸災樂禍:“誰讓你經常提一些刁鉆的問題為難先生。”
“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也,我有不明白的地方,自然要問先生。”這一點林延可是理直氣壯的。
書院里的先生對林延是又愛又恨,愛他的謙虛勤奮向學之心,恨他的直言不諱奇思妙想,偶爾會問得先生下不來臺。
“你也不幫一下我。”
周行遠提醒他:“我幫你擋了大半,喝的可是比你多多了。”
林延:“你酒量比我好多了,能者多勞。”
周行遠氣樂了。
“因為長生你,這幾日我父親都對我沒有好臉色。”周行遠瀟灑地抖開扇子,斜倚在欄桿上,一只腿。
林延沒有進到前十,他的名次還在林延之后。
林延齜著一口白牙,笑瞇了眼:“這可不怪我。”
周行遠甚是不解,上下打量林延:“你整日埋頭苦讀,為何做出來的策論卻是言之有物?我父親說你像是積年的老吏般熟知各種庶務,罵我白比你年長了四五年。”
這是他最想不通的一點。書院三年,他們幾乎說是每日相伴,讀的書是一樣的,先生也是一樣的,但是林延的策論就是比他的要好,不僅文采斐然,還言之有物,每每都得到先生的夸贊。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林延一臉嚴肅:“睡夢中老天爺教我的。”他交好周行遠,除了周行遠本身人品才華好之外,也有想要蹭周家的邸報之意。時刻關注朝廷的動態,加上前世十九年學到的各種知識,站在巨人的肩膀只上,才能細細雕琢出一篇篇讓先生欣賞的策論。
周行遠立刻舉頭望天:“老天爺在哪兒?還不快替我引薦引薦。”
林延繃不住笑了:“你沒我長得好,他不想見你。”
周行遠指著他:“老天爺必不會如此膚淺,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小心他劈你。”
“你放心,老天爺劈我的時候我會緊緊拉著你,不會拉下你的。”
“滾。”
倆人插科打諢了一陣才進入正題。
林延決定去京城參加第二年的會試,試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