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翰耀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坐在地上，用兩瓣屁股走路，將自己移動到琴心的身邊，壓低聲音道：“琴心俠士……”
琴心扭頭，看到他顯然有幾分驚訝：“蒙……蒙俠士，你怎的也在此處？”
蒙翰耀：“都是玩家，就別說之乎者也了，我看你不像缺錢的樣子，怎么也被騙到這船上了？”
琴心瞇起眼睛，笑得歡快，湊近蒙翰耀意味深長地說：“放長線，釣大魚，蒙俠士你且看好，這是我等商討出的苦肉計，今天定要這幾個混混束手就擒。”
蒙翰耀：“讓我猜猜，你們有四個人，你是最后一個下來的。前邊裝睡的和尚，斜面后腰揣著短劍的青年，青年旁反復(fù)瞅他的姑娘。”
琴心眼神中透出幾份折服：“蒙俠士好眼力，我們結(jié)伴闖蕩江湖，這次受杜縣丞所托，調(diào)查人口失蹤案，查了許久查到這艘船上，我們假借各種名頭上船，以我鑒敵判斷時機(jī)，摔杯為號，同時發(fā)難，拿下這艘販賣人口的黑船！”
話音未落，只聽錚的一聲，有人摔杯。
蒙翰耀疑惑：“這杯好像不是你摔的？”
分不清左右的摔杯路人：“媽的，這水怎么一股尿騷味？”
轟隆！——
那路人的話被淹沒在巨大踹門聲中。
兩個閃電般的身影霎時間躥到了梯旁，而琴心還維持著在蒙翰耀耳邊說話的姿勢。
琴心大驚失色，連忙朝身側(cè)洞簫摸去，不待他掏出武器，就被蒙翰耀翻身按在地上，點他尾骶部兩個穴位。琴心腰以下登時麻木，失去戰(zhàn)斗能力。
琴心怒道：“你……”
蒙翰耀捂住琴心的嘴：“得罪了，剛研究的葵花點穴手，也就麻兩秒鐘。”
看守員瞧著頭頂上方寸樓梯，剎那間，一位藍(lán)衣青年已凌空翻身，手里抽出把寒光逼人的短劍，撲過去以劍尖抵在看守頸部，他的聲音也像一把利刃：“說，你們老大在什么地方？”
那名為鮟鱇的看守，卻好像連一點感覺都沒有，睥睨了劍客一眼：“看來有人想行俠仗義。”
“少廢話，帶我去見你的老大！”劍尖刺破鮟鱇的皮膚，濃稠的血液蜿蜒而下。
“你算老幾，就想見我們老大？”鮟鱇眼睛微閉，無所顧忌地將一枚銅錢含在口中，某種難以言喻的咕咕聲，正細(xì)細(xì)密密從他的血管里冒出來，那聲音幾乎細(xì)不可聞。
“滄州靈劍山軒轅逸，在你死之前，記住我的名字！”藍(lán)衣劍客不再廢話，直刺出那一劍。只見那鮟鱇眼皮都不抬，笑容比剛剛更勝了。
一陣炫目光亮閃過，旋即世界又恢復(fù)黑暗，所有人登時失去了視力，黑暗中只聽啪嚓一聲脆響，削鐵如泥的短劍竟然折斷了！
再恢復(fù)視力時，只見軒轅逸的胸口被人徒手剖開，臉上還維持著驚訝的表情。而他的心臟，則在另一人手中。
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到他的心跳。
（而且記住了他的名字。）
把他心臟視為玩具的，正是剛才還在樓上的，被稱為鯊的矮個男人。
“桀桀！”鯊把那顆心隨手扔到地上，“下一個，是誰？是你嗎，女人？”
剎時間，琴心的第二個隊友，被鯊的指甲撕裂，那女孩比靈劍山還慘，腦袋斷開，滾燙的血液從人體碎片斷開處迸射，噴在了還關(guān)在牢房里的琴心的臉上。
琴心被蒙翰耀當(dāng)墊子坐在地上，顫抖著雙腿不知是被點了穴，還是因為自信心跌破谷底，徹底失去了反抗意志，整個人從精神到肉體都動彈不得。
黑燈瞎火的，只有蒙翰耀坐著人體軟墊，饒有興味地觀戰(zhàn)，他嘴角微翹，也不知到底是站在哪一方，他的表情從頭到尾都很從容，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剛才被殺的兩個玩家沒有激起他的任何負(fù)面情緒，住在這賊窩看殺人和跟住在自己家里看電視一樣。
“這是魚人族么？不像，之前我沒有摸到鰓和鱗片，還是某種化形的功法？或者說，是肉體改造的結(jié)果？那又是什么金屬，有趣……真想靠近了看一眼。一開始那道閃光是什么？光亮術(shù)？夜明珠？球狀閃電？他又把什么含進(jìn)嘴里了？……”
當(dāng)琴心躺在地上，聽見蒙翰耀著了魔一般碎碎念，跟看動物世界似的，不禁后背發(fā)毛。
此時，聽得疏一聲，火折子點燃案頭蠟燭，那個叫鮟鱇的看守出現(xiàn)在燭光中，拿了燭臺，朗聲對諸囚人道：“都看見了？這就是不聽話的下場。既然收了銀子上了我們的船，就是我們的人了，老老實實聽話，魚將軍不會虧待你們的。”
他的眼神掃過牢房，透過柵欄審視著每個囚徒，接著點了點看戲看得投入的蒙翰耀：“那邊的，過來把死人收拾一下。”
蒙翰耀心里咯噔一下，以為自己的窺私欲暴露，抖抖嗦嗦站起身來，邁著碎步到牢門前。鮟鱇打開牢門，扔給他把墩布，他才松了口氣。
“這兩具尸體，可放在哪里？”他問。
鮟鱇道：“你扛到甲板上，我兄弟會處理。”
蒙汗藥依言把尸體扛上樓，方才殺了兩人的鯊正靠著門框?qū)Ｐ奶蚴种福踔翛]抬頭看他一眼。他不敢有多余動作，忙不迭對鯊道：“我需要桶水，下去擦擦地板。”
鯊這才抬起頭：“喏，那里有桶，自己放到海里打。”
蒙翰耀站在船舷邊，腳下是隨著波濤起伏的木船甲板，四周被厚重的夜色緊緊包裹，烏云低垂，遮蔽了星辰與月亮，船已行駛遠(yuǎn)離海岸，海瀾港逐漸消失在一片混沌之中。
海風(fēng)帶著春寒料峭，穿透衣物。黑色船帆在夜風(fēng)中獵獵作響，聲音在這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刺耳，仿佛是某種不祥的預(yù)兆。
木桶咚地一聲沉入海水，片刻后，繩索的另一端傳來了一股沉重的力量，那是木桶被海水灌滿的信號。蒙翰耀咬緊牙關(guān)，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木桶拉上船來。接著他幾乎是顫抖著雙手，將水桶從甲板上扛回囚室。
兩刻后，看著煥然一新的囚室走廊，就連鮟鱇也有點驚訝：“小子，你這活干得利索，嗯，好好干，魚將軍不會虧待你的！”
蒙翰耀：“都是小事，要不要我再刷下恭桶？”
“不用了，恭桶之前被人坐壞了，那是新買的，你進(jìn)去吧！”
不時，蒙翰耀捧著兩個肉餅回到牢房，他遞給琴心一個。
“不用了，我現(xiàn)在不想吃。”琴心抱著腿，靠墻望著漆黑船板，他想放棄這個任務(wù)，但又因沉沒成本而猶豫。
蒙翰耀邊吃安慰他：“你們還有一個和尚沒出來，嚴(yán)格意義來說離團(tuán)滅還遠(yuǎn)，隊伍只算折半，別怕會贏的。”
琴心小聲道：“原來大師也看出了這看守實力不俗，難道只有我如此沒眼力見！”
蒙翰耀指著剛才還在掏鎖眼的和尚：“和尚跟那兩個不在一間牢房，他沒出去是因為不懂怎么開鎖，萬能鑰匙都把鎖眼堵住了，真是福兮禍所依，只能坐回去念經(jīng)了。”
琴心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都是我的錯，前期調(diào)查不夠詳細(xì)才導(dǎo)致團(tuán)滅……現(xiàn)在做什么都太遲了。”
“勝敗乃兵家常事，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團(tuán)滅的。世界上就不會有完美的計劃，因為人本身就是不完美的，”蒙翰耀爽朗笑道，“我們是不完美的，敵人也是。”
“凡是稍微觀察一下都能知道，這是條黑船，目的是要把無親無故，身體健康，易于掌控，沒有人會來尋找的青壯年擄走……他們給出的銀票是真的，也就是說，干這一票的收益遠(yuǎn)在他們的付出之上，四五百兩對他們來說只是滄海一粟。那么，做這個的目的是什么。”
蒙翰耀嘴巴貼著耳朵對琴心道：“我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是從一座破廟醒來。”
琴心奇怪：“你從破廟醒來和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
“那座廟里沒有供奉神仙，門口牌匾也被拆了，因為……那座廟供的根本不是什么正神而是——予將軍。”
“予將軍？”琴心在腦海中搜索著這個詞語，“就是他剛才給你說的魚將軍？如果說是相似的，前朝沿海倒是有人用‘海將軍’‘海倀’來代稱海戰(zhàn)死者之亡靈，人民常進(jìn)行某些祭祀活動。傳言一些海域巨浪狂風(fēng)為海將軍怨氣沖天久久不散，所以漁民和船隊用食物、錢幣投入海中，告慰戰(zhàn)死者，久而久之有人使用，在前朝末期形成了一種蠻荒的信仰。本朝初期的時候，啟帝著手削除恐怖殘忍的邪神，在中州、宜州等地大力推倒邪祟廟宇，以正風(fēng)氣。其中，海將軍信眾極廣，啟帝認(rèn)為堵不如疏，從新禪封海將軍為礁祖。”
“那便是了，但如今看來……極少數(shù)人對于海將軍的信仰并沒有消失，予將軍，便是給予信仰者力量與財富，免患得福之神明。我醒來的那座廟宇，便是予將軍廟。廟里有一老頭名喚老魚頭，我一開始以為他的名字指出他是漁民，但其實很有可能他曾經(jīng)也是予將軍的信徒，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關(guān)于予將軍祭祀的傳統(tǒng)，琴心你有什么頭緒？”
琴心面色凝重道：“前朝末期民不聊生，祭祀手法也罔顧人倫，畜牲是最基礎(chǔ)的，就是驅(qū)趕牲畜跳海自生自滅。除此之外還有人祭、淫祀，人祭是將人內(nèi)臟剖出祭海，或?qū)⑷斯噙M(jìn)鐵水成樁沉入海底。淫祀則表面是為將軍娶妻，實際為強搶良家女子供水手、海賊淫樂。”
蒙翰耀摳頭：“我其實很好奇，這個游戲?qū)τ谔弁词窃趺丛O(shè)置的？百分比？如果我們被灌鐵水，會有疼痛閾值嗎？如果玩家因疼痛休克，設(shè)計師會吃牢飯嗎？”
琴心滿頭黑線：“希望不用走到那一步……我會提前下線的。”
蒙翰耀點頭：“我只略通醫(yī)術(shù)、戰(zhàn)場急救，你擅長樂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定位應(yīng)該類似吟游詩人，應(yīng)當(dāng)是給隊友強化、增益，那邊的和尚看起來很抗揍的樣子，但身上連一把銳器都沒有，一句話總結(jié)……我們沒一個能打的，我們還需要一個打手。”
他的手指向了一個角落里的人。
與其說，他指之前琴心還沒發(fā)現(xiàn)那里竟然藏著一個玩家，倒不如說是根本沒人會想到有人會藏在那種地方，是的，恭桶蓋和一堆稻草的縫隙間，一只眼睛正朝外打量。
但是，這是怎樣的一雙眼睛，琴心幾乎被震撼了，只看那雙眼睛，簡直要把人魂魄勾走，不難想象出那人外貌之風(fēng)華絕代，但是，為什么那雙眼睛是在恭桶下面，退一萬步講，這人實在是太變態(tài)了！
不等琴心發(fā)出疑問，蒙翰耀已經(jīng)拎起褲腰帶準(zhǔn)備上去社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