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雨絲細密如針,將九川堂的青瓦屋檐浸潤得發亮。陸九川躺在后堂的藤椅上,手中摩挲著白日里發現的青銅鑰匙,鬼面紋路在指尖劃過時傳來刺骨的寒意。倉庫方向忽然傳來一聲悶響,像是木箱傾倒的動靜。他猛地坐起身,抄起案頭的銅鎮紙,悄無聲息地摸向黑暗中的長廊。
蘇婉的廂房燈還亮著,窗紙上映出她伏案研讀古籍的剪影。陸九川猶豫片刻,終究沒叫醒她。倉庫的木門虛掩著,門縫里滲出潮濕的霉味,混雜著一縷若有若無的血腥氣。他屏息推門而入,月光從氣窗斜斜照入,恰好籠住中央那尊青銅獸首香爐——爐旁的木匣已被掀開,一道黑影正弓著身子翻找。
“哪條道上的朋友?”陸九川沉聲喝道,指尖已扣住門框暗藏的機關銅環。
黑影驟然轉身,臉上蒙著浸透桐油的麻布,只露出一雙泛著青光的眼睛。那人身形如鬼魅般飄忽,五指成爪直取陸九川咽喉!
陸九川后撤半步,右手猛拉銅環。房梁上頓時彈射下三枚鐵蒺藜,破空聲裹著腥風直撲黑影面門。黑衣人凌空翻身,鐵蒺藜擦著衣角釘入青磚,濺起一串火星。未等落地,陸九川已旋開香爐底座,爐內機關齒輪“咔噠”轉動,八根淬毒鐵鏈如毒蛇吐信,從四面墻角激射而出!
“九川堂的機關,可不是擺設。”陸九川冷笑。
黑衣人喉間發出“嗬嗬”怪響,袖中甩出兩枚黑丸。鐵鏈觸及黑丸的瞬間轟然炸開,紫霧彌漫間,他的身影竟似融化在煙霧中。陸九川捂住口鼻急退,卻聽身后傳來木架坍塌的巨響——黑衣人借煙霧掩護,一掌劈碎了存放青銅匣的檀木架!
匣子滾落在地,蓋子應聲彈開。陸九川瞳孔驟縮:匣內空空如也。
打斗聲驚醒了蘇婉。她提著油燈沖進倉庫時,正見陸九川蹲在碎木屑中凝視空匣,指尖沾著匣底一層薄灰。“少東家,這是……”
“祖父臨終前說過,‘匣在人在’。”陸九川捻了捻灰燼,眉頭緊鎖,“可這匣子分明是空的。”
蘇婉忽然顫抖著跪下,從懷中掏出一塊素帕。帕子展開,露出半截焦黑的絲線,與匣底殘留的灰燼質地相同。“老東家咽氣前,我親眼見他燒了匣中之物。火滅后只剩這點殘渣,他讓我發誓絕不告訴你真相。”
窗外雷聲轟鳴,雨點砸在瓦片上噼啪作響。陸九川攥緊絲線,觸感竟似人皮。“燒的是什么?”
“一卷人皮書。”蘇婉聲音發顫,“上面繪著……繪著無數眼睛。”
黑衣人雖逃遁,卻在香爐旁遺落了一塊巴掌大的織物。陸九川就著油燈細看:暗紅的麻布上繡著猙獰獸首,獠牙間銜著一枚滴血的眼球——正是白日里在《鑒物錄》中見過的鬼戎族圖騰。
“河西走廊的鬼戎族,千年前就滅族了。”蘇婉用銀針挑起織物,“但這刺繡針法是湘西趕尸匠的‘陰紋繡’,線里摻了尸油,遇血顯形。”她將織物浸入茶盞,血絲般的紋路逐漸浮出,竟拼成一句西夏文咒語。
“什么意思?”
“血債……血償。”
檐角銅鈴忽地狂響,陸九川轉頭望去,卻見倉庫氣窗外懸著半截麻繩——繩端拴著一只剝皮黑貓,貓眼被人剜去,空洞的眼窩正對著他。
“追!”陸九川踹開后窗縱身躍出。雨幕中,黑衣人正沿屋脊向西狂奔,肩頭滲出大片血跡——方才的機關終究傷了他。
陸九川踏著濕滑的瓦片疾追,腰間軟劍錚然出鞘。黑衣人反手擲出三枚鐵蒺藜,他旋身避開,劍鋒挑開對方蒙面布。
一張布滿尸斑的臉。
腐肉下隱約可見森森白骨,眼眶里蠕動著灰白蛆蟲。陸九川胃部一陣翻涌,劍勢稍滯的剎那,黑衣人袖中甩出鎖鏈鉤住遠處槐樹枝干,借力蕩出十丈開外。
“這不是活人!”趕來的蘇婉失聲驚呼。
槐樹下殘留著黏膩黑水,水漬蜿蜒至巷口便憑空消失。陸九川蹲身蘸取些許嗅了嗅,腥臭中帶著詭異的檀香。“湘西尸油混著云南蠱毒……裘天佑的手筆。”
回到九川堂,陸九川將空匣擺在案上反復端詳。匣內壁刻滿細如蚊足的銘文,蘇婉用宣紙拓印后辨認出是西周金文:“……七鑰歸位之日,因果逆轉之時……”
“祖父燒毀的人皮書,恐怕就是‘鬼眼符’。”陸九川指節叩擊匣蓋,“可為何要讓我守著空匣?”
蘇婉忽然輕撫匣底某處凹陷:“這里有夾層。”她取下發間銀簪插入縫隙,機括輕響,底板彈出一卷泛黃絲帛。
帛上繪著星象圖,北斗七星的位置標著七個鬼眼符號。陸九川觸碰星圖的剎那,掌心突然傳來灼痛——白日里觸碰青銅鑰匙的鬼面紋路處,浮現出淡淡的血痕,狀如閉合的眼瞼。
“少東家!”蘇婉抓住他的手,“這痕跡……和老東家臨終前掌心的胎記一模一樣!”
五更時分,陸九川獨坐書房,將絲帛與青銅鑰匙并排擺放。鑰匙的鬼面紋路在燭光下扭曲蠕動,竟與星圖中的鬼眼漸漸重合。他忽然想起祖父日記里滲血的字跡,鬼使神差般將鑰匙按向星圖中央。
“咔嗒。”
書房博古架突然平移三尺,露出墻內暗格。格中躺著一枚玉玨,玉身刻滿細密卦象。陸九川指尖剛觸及玉玨,窗外驟然射入一支弩箭!
箭簇釘入案幾,箭尾纏著染血的布條。展開后是歪斜的血字:
“交出地圖,留你全尸。”
陸九川推開窗,雨已停了,巷口槐樹上倒吊著三具尸體——正是白日里在黑市兜售冥器的趙老六的手下。尸體的胸腔被剖開,心臟不翼而飛,傷口處爬滿尸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