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的運河在夜色中泛著墨色的波光，兩岸懸掛的燈籠像一串猩紅的眼珠，映照著碼頭旁歪斜的木樓。這里是“鬼市”——白日里破敗的漁貨倉庫，入夜后便成了倒賣冥器的地下江湖。陸九川裹緊灰布斗篷，半張臉隱在兜帽下，靴底碾過潮濕的青石板，濺起的水漬中混著腥臭的魚鱗和紙錢灰。

蘇婉曾勸他莫要孤身涉險，但祖父日記中那句“龍骨荒城現世，吾輩罪孽始于此”如附骨之疽，逼得他不得不來。青銅鑰匙的鬼面紋路在懷中發燙，仿佛在催促他揭開更多秘密。

繞過一攤兜售“漢代玉蟬”的販子，陸九川停在一座掛著“陰齋”匾額的吊腳樓前。門簾用褪色的壽衣拼成，縫隙間漏出幾縷昏黃的煙光，隱約能聽見內里傳來瓷器碰撞的脆響。

“生人買陽，死人買陰。”門內傳來沙啞的老嫗聲，“公子要尋什么？”

“西周鬼戎族的物件。”他掀簾而入，指尖輕叩案上銅磬。磬聲回蕩間，里屋的屏風后轉出一名佝僂婦人，手中提的燈籠糊著人皮紙，映得她臉上的尸斑愈顯猙獰。

婦人瞇眼打量他片刻，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黑黃的牙：“陸家的小子？”不待陸九川反應，她已掀開地板暗門，“趙爺等你多時了。”

地下密室的燭火搖曳如鬼魅。陸九川甫一踏入，便被濃烈的麝香嗆得皺眉。四壁木架上擺滿青銅器，獸面紋在光影中扭曲蠕動，似要掙脫器皿噬人。中央的黃花梨榻上斜倚著個精瘦漢子，腰間掛的狼牙吊墜隨著他嗑瓜子的動作叮當作響——正是地頭蛇趙老六。

“陸少爺果真來了。”趙老六吐掉瓜子殼，腳邊趴著的禿毛黑狗突然齜牙低吼，犬齒間粘著腐肉碎屑，“聽說你在找鬼戎族的地圖？”

陸九川不動聲色地掃過狼牙吊墜，吊墜上的獸首銜眼圖騰與青銅鑰匙如出一轍。他拋出一袋銀元：“開價。”

趙老六嗤笑一聲，枯瘦的手指捏起銀元袋掂了掂：“我要的可不是錢。”他猛地掀開榻上錦緞，露出一尊雙耳青銅鼎，鼎內盛著渾濁液體，隱約可見半張泡脹的人皮浮沉，“我要你祖父從西域帶回來的那枚鑰匙。”

黑狗突然狂吠著撲向陸九川！他側身避過，袖中滑出三枚鐵蒺藜射向趙老六面門。趙老六翻身滾下木榻，鼎中液體潑灑在地，騰起刺鼻青煙。腐化的地板上，人皮如活物般抽搐展開，顯出一幅殘缺星圖——北斗天樞處標著鬼眼符，與陸九川懷中的地圖殘片紋路吻合。

“陸遠山當年從鬼戎族祭壇搶走鑰匙，害得老子折了十二個兄弟！”趙老六猙獰一笑，狼牙吊墜忽地迸出血光，“今天要么交鑰匙，要么……”他吹響骨哨，密室暗門轟然洞開，四名赤膊壯漢持刀圍上，刀刃泛著蠱毒特有的幽藍。

陸九川指尖扣住機關銅環，冷笑道：“你怎知我帶沒帶鑰匙？”

“因為你的血——”趙老六舔了舔刀刃，“就是最好的證明！”

刀光劈落的剎那，陸九川拽斷銅環。屋頂暗藏的機括驟響，數十根淬毒鐵鏈如蛛網罩下，將壯漢們絞纏成團。趙老六卻似早有預料，狼牙吊墜的血光暴漲，竟將鐵鏈熔斷！

“雕蟲小技！”他甩出腰間麻繩，繩端鐵鉤直取陸九川咽喉。陸九川揮劍格擋，劍刃與鐵鉤相撞迸出火星，卻見趙老六袖中射出一枚骨釘，釘身刻滿西夏咒文！

千鈞一發之際，密室梁柱突然炸裂。張玄陵破頂而入，黑金古刀裹挾風雷之勢斬斷麻繩，刀鋒余勢未消，將趙老六逼退三步。

“張家的小雜種？”趙老六瞳孔驟縮，“你還沒死透？”

張玄陵一言不發，刀尖挑起青銅鼎擲向趙老六。鼎中液體潑灑，趙老六慘叫著捂住臉——他的皮膚如蠟般融化，露出皮下蠕動的尸鱉群！

“裘天佑的走狗。”張玄陵刀鋒抵住趙老六咽喉，“說，地圖殘片在哪？”

趙老六嘶聲狂笑，七竅鉆出黑蟲：“你們……逃不出主上的掌心……”話音未落，他全身骨骼爆響，化作一灘腥臭血水。黑狗哀嚎著吞食血水，轉眼膨脹成牛犢大小，犬牙暴漲如利刃！

陸九川擲出鐵蒺藜擊碎窗欞，拽著張玄陵躍出密室。運河腥風撲面，身后傳來吊腳樓坍塌的巨響。兩人藏身蘆葦叢，見血水順水流擴散，所過之處魚群翻肚浮起，鱗片剝落如雨。

“他早被煉成蠱人了。”張玄陵擦拭刀身血跡，“狼牙吊墜是蠱母載體，一旦宿主死亡，蠱蟲就會反噬。”

陸九川展開從密室搶回的人皮殘片，鬼眼符的紋路在月光下滲出黑血：“趙老六背后的勢力，比我們想的更棘手。”

回程途中，陸九川總覺得有視線如附骨之疽。行至拱宸橋時，他故意拐入暗巷，果然聽見身后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出來。”他劍指巷口陰影。

一名乞丐顫巍巍走出，遞上油紙包便癱倒在地。紙包內是半枚青銅幣，幣面刻著銜尾蛇徽記——冥河集團的標志。翻開背面，蠅頭小楷寫著：“子時三刻，雷峰塔地宮，換你祖父全尸。”

乞丐突然抽搐，口吐黑血而亡。陸九川掀開其破衫，見他脊背布滿蜂窩狀孔洞，內里尸鱉已啃盡內臟。

“裘天佑在示威。”張玄陵刀尖挑起尸體，“去，還是不去？”

陸九川攥緊青銅幣，掌心鬼眼胎記隱隱發燙：“這是陽謀，但我們沒得選。”

子時的雷峰塔浸在冷霧中，塔檐銅鈴無風自響。陸九川踏入地宮石門，見中央石臺上擺著一口薄棺。棺蓋虛掩，縫隙間滲出黑水，腐臭撲鼻。

他劍挑棺蓋，瞳孔驟縮——棺內是一具無頭尸，身著陸遠山下葬時的紺青壽衣，右手緊攥半卷焦黑人皮書，書頁殘留的星圖與鬼眼符完美契合。

“祖父……”陸九川喉頭哽住。

黑暗中傳來裘天佑的機械笑聲：“這份大禮，可還滿意？”

無數尸鱉從地縫涌出，如黑潮吞沒棺槨。張玄陵揮刀斬滅蟲群，卻見人皮書在尸鱉啃噬下化作灰燼，唯余一句血字浮空：

“七鑰歸一，汝即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