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秋雨裹挾著寒意,將九川堂的瓦檐敲擊得噼啪作響。陸九川蜷縮在倉庫的藤椅上,指尖反復摩挲著那枚青銅鑰匙。鑰匙的鬼面紋路在昏黃油燈下忽明忽暗,仿佛一張獰笑的臉。三日前從鈴鐺暗格中取出的微型錄音設備,此刻正躺在他掌心,金屬外殼泛著冷光。
“少東家,該聽了。”蘇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抱著一摞古籍,靛藍布衣的袖口沾滿墨漬,顯然是徹夜研讀甲骨文的結果。
陸九川深吸一口氣,按下播放鍵。電流雜音中,驟然爆出一聲嘶吼——
“不可集齊七鑰……逆轉因果……會毀了一切!”
是祖父陸遠山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從地獄深處擠出,每個字都裹著血沫與絕望。錄音戛然而止,設備“咔嗒”一聲裂成兩半,內里涌出黏稠黑液,順著桌沿滴落在地,腐蝕出焦黑的孔洞。
“書房!”陸九川抓起油燈沖向后院。祖父的書房自他接手九川堂后便一直上鎖,鎖孔積滿銅銹,仿佛多年未曾開啟。然而此刻,門扉虛掩,縫隙間飄出刺鼻的焦糊味。
推開門的剎那,陸九川僵在原地。
書架傾塌,典籍化為灰燼,唯有墻角一口鐵皮箱幸免于難。箱蓋被燒得通紅,表面烙著一枚掌印——掌紋與陸九川的手分毫不差。
“有人模仿你的掌紋開鎖。”蘇婉蹲身查看,指尖輕觸焦痕,“用的是湘西尸油混火藥,能在瞬間熔毀機關。”
陸九川撬開鐵箱,內里僅存半頁殘紙。紙頁邊緣焦黑蜷曲,字跡潦草如鬼畫符:“甲子年三月十七,吾于龍骨荒城見己身死于祭壇……因果循環,罪孽難贖……”
“祖父的字……”他喉頭哽住。紙頁上的“己身”二字被反復涂抹,墨漬暈染成猙獰的鬼眼形狀。
窗外雷聲轟鳴,一道閃電劈亮書房。陸九川驀地回頭,見墻上殘留的焦痕竟在電光中扭曲重組,顯出一幅模糊壁畫——荒漠中矗立著青銅祭壇,一人持刀自刎,血濺七尺。那人的側臉與他如出一轍。
“是夢里的畫面!”他踉蹌后退,掌心鬼眼胎記灼痛如烙鐵。
蘇婉扶住他,掌心冰涼:“老東家留下的不止是警告。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你——有些因果,逃不掉。”
話音未落,窗外驟然傳來瓦片碎裂聲。陸九川推開雕花木窗,見一道黑影從檐角掠過,肩頭繡著騰蛇銜珠的霍家族徽。
“追!”他縱身躍出,卻在院墻邊踩到一物——半截燒焦的麻繩,繩端拴著青銅鈴鐺殘片,鈴身刻有西夏咒文:“血債血償”。
折返書房時,蘇婉正對著鐵皮箱發呆。她的指尖撫過箱內暗格,忽然輕聲道:“我爹娘……也是這么消失的。”
陸九川愣住。
“二十年前,他們隨老東家去西域,再沒回來。”蘇婉扯開衣領,露出頸后青紫淤痕,形似鬼眼符的一角,“這是娘留給我的‘護身符’,她說……若有一天符咒浮現,便是因果重啟之時。”
油燈忽明忽暗,映得她眼底水光浮動。陸九川想起錄音中祖父的嘶吼,忽然明白——蘇婉父母的死,與九幽秘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
破曉時分,兩人在灰燼中翻檢出更多線索。
一本《鑒物錄》殘卷中夾著獸皮地圖,標注“河西走廊·鬼戎族祭壇”;另有一枚玉玨碎片,刻著“裘天佑”三字,與趙老六遺落的青銅幣紋路吻合。
“霍家縱火,裘天佑遞刀。”陸九川冷笑,“他們怕的不是祖父的遺物,而是藏在其中的‘鑰匙’。”
蘇婉忽然指向墻角:“那里有字!”
焦黑的墻面上,幾道抓痕拼成模糊的甲骨文:“勿信霍,勿逆因”。陸九川觸碰字痕的剎那,幻象再度涌現——
祖父陸遠山立于火海,手中緊握半卷人皮書,對虛空嘶吼:“九川,記住……你即是我!”
當夜,陸九川獨坐倉庫,將玉玨碎片與青銅鑰匙并置案頭。鑰匙的鬼面紋路在月光下蠕動,逐漸與玉玨上的“裘天佑”字樣重疊。
“你果然在這里。”張玄陵的聲音從梁上傳來。他倒懸而下,黑金古刀的血槽泛著金光,“裘天佑的人在城外集結,最多三日,九川堂會被夷為平地。”
陸九川摩挲著鬼眼胎記,忽然問:“張家人……相信因果嗎?”
張玄陵沉默片刻,刀尖挑起一塊焦木:“信。但張家的因果,是用刀斬斷的。”
窗外雨聲漸歇,一縷晨光穿透云層。陸九川望向東方,荒漠的輪廓在腦海中愈發清晰——那里埋藏著答案,也埋藏著更深的陷阱。
蘇婉端著藥盞推門而入時,陸九川已伏案睡去。他手中緊攥祖父的殘頁,眉間深鎖。
她輕輕為他披上外袍,指尖無意間觸到他掌心的鬼眼胎記。胎記驟然發燙,一段陌生記憶涌入腦海——
漫天黃沙中,陸遠山將青銅鑰匙交給一名少女,少女的面容與她有七分相似。
“娘……”蘇婉踉蹌扶墻,淚珠砸在案頭,暈濕了殘頁上的“因果”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