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刺破鼻腔時，林夏正蹲在寵物醫院的瓷磚地上清理貓砂盆。深藍色工裝褲膝蓋處洇著水漬，指甲縫里嵌著洗不掉的貓糧碎屑。

“夏夏，VIP室的金漸層洗完沒？“店長踩著十厘米高跟鞋從她身邊掠過，“客人可是開邁凱倫來的。“

玻璃門外傳來跑車的轟鳴。林夏望著自己開裂的手機屏幕，鎖屏照片里周景明穿著GUCCI衛衣，在倒閉的貓舍前摟著她比耶。那是三年前他第一次說“我們一起創業“。

“林夏！“熟悉的清亮嗓音撞碎回憶。周景明倚在瑪莎拉蒂車頭，袖口露出半截紋身，指尖煙霧被秋風吹成散亂銀絲。他永遠像櫥窗里的水晶擺件，昂貴而易碎。

“怎么又抽煙？“她下意識去摸他口袋里的哮喘噴霧。

“別管這個。“周景明抓住她生著凍瘡的手，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翳，“老張他們撤資了，但我在抖音看到個新項目......“

她注視他翕動的嘴唇。這雙唇吻過她耳垂說“我會讓你過好日子“，在燒烤店倒閉那晚咬破過她的鎖骨。此刻它們正在吐出新的海市蜃樓：“直播帶貨！我們可以......“

“景明。“她輕聲打斷，“我信用卡還剩最后兩萬額度。“

寵物殯葬室的檀香裹著雨氣漫進來。林夏將布偶貓輕輕放進鋪滿鮮花的告別臺，水晶棺折射出虹彩落在女人顫抖的肩頭。

“它陪我從離婚官司走到現在。“女人指尖撫過貓咪僵硬的耳尖，“化療掉毛那會兒，它總把掉的毛團藏在我拖鞋里。“

林夏按下霧化開關。看著生命化作青煙升騰，女人忽然轉頭：“姑娘，你手上這個疤......“

她下意識捂住左手腕。那是周景明砸碎威士忌瓶那晚留下的。“不小心劃的。“她低頭調整焚化爐溫度，聽見自己聲音像浸了雨的棉絮。

送走客人時，暮色已經爬上殯儀館的玻璃幕墻。周景明的未接來電在手機屏上猩紅刺目，最新語音消息點開是他含混的醉話：“夏夏...他們都說我是廢物...你會永遠陪著我對吧？“

雨滴砸在手機屏幕，將那句“永遠“暈染成模糊的光斑。林夏想起上周幫他收拾的滿地空酒瓶，想起他藏在抽屜底的安定片，想起自己凌晨三點在24小時便利店數硬幣買泡面。

突然響起的消息提示音刺破回憶。殯儀館工作群跳出新通知：【今日生命教育課程：如何面對親密關系中的情感寄生】

霓虹在周景明眼底炸開時，他正把鉆戒往林夏指間套。“嫁給我，我會......“

“然后呢？“林夏的聲音輕得像殯儀館的焚灰。她抽回手，戒指劃過不銹鋼操作臺發出刺耳聲響，“繼續幫你填網貸窟窿？還是等你下次說'最后一次創業'？“

周景明的笑容凝固在臉上。這個表情林夏見過四次：貓舍倒閉那晚，燒烤店關門那天，還有他每次說“這次真的不一樣“的時刻。

“你知道我今天送走多少生命嗎？“她指向窗外殯儀館的霓虹招牌，“每個主人都哭著說'早知道'。可生命沒有早知道，愛情也是。“

他踉蹌著去抓她圍裙帶子，古龍水混著威士忌的味道撲面而來：“就因為我失敗幾次？等我東山再起......“

“等不到了。“林夏解開圍裙，露出里面熨燙平整的襯衫，“我用最后兩萬塊注冊了工作室，專做寵物臨終關懷。“她將辭職信推到他面前，“明天開始，我要為自己活了。“

周景明突然笑起來，笑著笑著咳出眼淚：“你離得開我？當初是誰暴雨天給我送傘？是誰......“

“是那個以為被需要就是被愛的傻瓜。“林夏按下霧化器開關，青煙在他們之間筑起透明屏障，“你看，告別儀式開始了。“

面對親密關系中的情感寄生，要學會說拜拜。

三個月后林夏在寵物生命教育講座上播放了一段霧化視頻。青煙繚繞中，有學員舉手：“林老師手腕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她撫過那道淡粉色痕跡，背后大屏幕正切換到新PPT，標題是《破繭：如何斬斷情感寄生》：“這是我和過去的告別儀式。現在，讓我們開始今天的課程——“

玻璃門外，熟悉的身影在梧桐樹下徘徊。周景明手里攥著皺巴巴的創業計劃書，抬頭望見LED屏上“獨立女性創業者林夏“的字樣在暮色中灼灼生輝。一陣穿堂風掠過，那張寫滿空中樓閣的A4紙，輕飄飄落進了垃圾桶。

殯儀館的冰柜發出蜂鳴時，林夏正在給一只老年金毛梳理毛發。尸體腐敗的甜腥味混著消毒水涌進鼻腔，她忽然想起周景明上次醉倒在后廚，打翻的羊腰子就是這樣在盛夏高溫里發酵出青苔般的顏色。

“小林！“主任摔著報表沖進來，“跟你說過多少次，流浪動物尸體直接送無害化處理，誰允許你私自火化的？“

操作臺上躺著的小土狗前爪還纏著繃帶，是上周從拆遷工地挖出來的。林夏把溫度計塞進犬只肛門：“它叫平安，有芯片。“

“城中村拆遷壓死的流浪狗要什么告別儀式？“主任的蔻丹指甲戳破報表紙，“客戶投訴你擅自給寵物念悼詞，耽誤他們趕吉時下葬！“

玻璃門外，穿著貂皮大衣的女人正把骨灰盒往LV包里塞。她上周帶著情人的布偶貓來做安樂死，要求把骨灰分成五份寄給不同地址。

林夏將平安放進霧化爐。顯示屏亮起的瞬間，她瞥見自己映在鋼化玻璃上的臉——眼下青黑比三個月前在便利店打工時更重，但瞳孔里跳動著殯儀館冷白燈光也澆不滅的火星。

“辭職報告我放更衣室了。“她按下啟動鍵，“明天開始，我的工作室承接所有無人認領的動物遺體。“

主任的冷笑被焚化爐轟鳴聲吞沒：“你以為那些哭哭啼啼的客人真在乎生命教育？他們不過是想在朋友圈發九宮格配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