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在教室窗欞上潑灑赭石顏料時,沈清秋正對著更衣室的裂鏡整理校服。第三顆銅紐扣卡在紺青布料間,像《開元占經》里記載的熒惑犯太微。鏡面蛛網紋割裂少女面容,裂紋深處浮著青銅銹斑,仿佛商周鼎彝上剝落的歲月。
指尖觸到冰裂紋隙的剎那,鏡緣突然漫出青黑色霧氣——那是《酉陽雜俎》里描寫的“青冥瘴“。鏡中人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異化:額骨隆起如青銅儺面,鼻梁坍縮成鸮喙,眼窩里燃起兩簇金烏火。少女鬢角的粉筆灰簌簌飄落,化作《山海經》里記載的鴸鳥絨羽。
“啪嗒!“保溫杯墜地的脆響驚破寂靜。枸杞紅棗在積水里游成赤鱬群,朱紅尾鰭掃過瓷磚縫隙里的粉筆末,將“值日生:沈清秋“的字樣染成甲骨文。數學試卷從鐵柜傾瀉而出,解析幾何的輔助線正扭結成河圖紋樣,59分的血紅數字在洛書九宮格里游移成“五黃煞“。
“沈清秋!“班主任的呵斥裹著夔牛鼓聲撞碎玻璃。她看見紅墨水鋼筆在教案上爬行成涿鹿之戰的甲骨卜辭,“集合“的“∪“符號正化作刑天盾牌。同桌遞來的紙巾舒展成精衛銜石,純白纖維滲出西山暮色,在虛空中劃出《歸藏》卦象。
消防栓睜開燭龍赤目,豎瞳里倒映著扭曲的時空。瓷磚縫隙滲出《山海經》墨字,篆文如蝌蚪游向她的白球鞋。當第一滴墨汁爬上腳踝時,沈清秋終于沖向走廊盡頭的逃生通道——那里懸掛的“安全出口“標志牌,此刻正蛻變成《淮南子》記載的“閶闔之門“。
梧桐樹在暮風中伸展成建木,樹皮皸裂處浮現金烏紋路。她踉蹌跌坐在虬結根系間,發現凸起的樹瘤竟是三星堆青銅神樹的浮雕:三枝九杈間懸掛著縱目面具,根系纏繞戴金面罩的枯骨——與昨夜夢中景象完全吻合。畢方鳥從樹冠垂下青焰尾羽,將英語單詞“schizophrenia“燒成殷墟骨片,灰燼里浮出“窮奇食夢“的籀文。
“清秋!“母親的呼喚裹著姑獲鳥泣血之音穿透暮色。素色油紙傘骨垂落捆仙索,傘面《女史箴圖》活化成九尾狐撲食。當母親耳后的朱砂痣泛起守宮砂紅光時,沈清秋突然看清傘柄刻著“沈“字篆文——與父親考古筆記封泥上的印記如出一轍。
九條狐尾纏上腰際的剎那,少女懷中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突然震顫。錯題集頁腳浮現青銅神樹紋樣,將捆仙索灼出焦痕。母親旗袍上的盤扣在此刻化作縱目面具,瞳孔里映出病房鐵窗的冷光——那是三十三天后的預言。
“跟我回家。“九尾狐的媚香滲入鼻腔,沈清秋在意識模糊前咬破舌尖。鮮血滴落處,銀杏葉從校服口袋飄出,葉脈與神樹拓本完全重疊。她最后聽見的,是葉片間傳來的《云笈七簽》誦經聲,混著遠處救護車刺破虛實的鳴笛。
子夜驚雷劈開博古架的陰影時,沈清秋正數著藥瓶里的氟哌噻噸片。那些白色藥丸在掌心滾動成《周易》六十四卦,藥瓶標簽上的化學式正扭曲成云夢秦簡的律令條文。青花瓷瓶睜開重明鳥雙目,釉面《韓熙載夜宴圖》里的人物突然轉頭,琵琶弦上流淌出《黃帝內經》的“上古天真論“。
“該吃藥了。“母親的聲音裹著九尾狐的媚香漫過門檻。素色旗袍上的蘇繡芍藥正在綻放《白澤精怪圖》,每片花瓣都化作異獸瞳孔。她端來的蓮子羹里浮著鮫人淚珠,銀匙攪動時泛起《十洲記》記載的弱水漩渦,漩渦中心映出戴青銅縱目面具的人影。
沈清秋后退撞翻朱雀燈臺,青銅神鳥振翅掀起楚帛書殘頁。檀木箱中的考古手札突然浮空,父親筆跡滲出黏稠的青銅汁液,在虛空中凝結成三星堆金杖紋樣。當指尖觸及那張青銅神樹照片時,整面梨花木柜轟然化作昆侖墟玉璧,璧面浮刻的《穆天子傳》文字正化作玄鳥盤旋。
九條狐尾破空纏來,尾尖金鎖刻著《女誡》“婦德尚柔“的篆文。供桌上的家譜無風自動,“沈從云“的祖父名諱正異化成《山海經》西王母的虎齒豹尾圖騰。母親耳后的守宮砂迸射血光,將拓本上的神樹紋路烙進少女掌心——那灼痛竟與救護車上注射的氟哌啶醇針劑一模一樣。
“這是沈家女子的命數。“母親的聲音忽如昆山玉碎,九尾在安息香火中結成先天八卦陣。沈清秋跌坐在《青冥錄》手稿上,昨夜寫就的“建木通天,燭龍銜燭“字跡正滲出青銅銹跡,將病歷本上的“精神分裂癥“診斷書染成甲骨卜辭。電子表發出寅時三刻的蜂鳴,表盤數字化作二十八宿星圖,角宿位置亮起與父親羅盤指針相同的青光。
暴雨突然傾盆而至,雕花窗欞在閃電中映出父親擎著青銅羅盤的剪影。那個總在三星堆考古現場的背影,此刻正指向《水經注》里弱水方位。可幻象轉瞬被狐尾絞碎,母親旗袍盤扣化作縱目面具,瞳孔里射出《抱樸子》記載的“破妄金光“,將沈清秋逼入太師椅角落。
“你以為裝瘋就能逃過沈家血脈?“母親指甲劃過《五三》封面,濺起的火星點燃云夢秦簡。雞毛撣子化作鳧傒鳥撲來,禽羽間夾雜《孝經》“身體發膚“的訓誡。沈清秋抓起鎮紙抵擋,和田玉貔貅突然活化成《山海經》里的食夢獸,將錯題集上的數學公式吞入腹中。
當第道閃電劈中院中銀杏時,異變驟生。樹根處涌出青銅汁液,順著地磚縫隙漫成河圖洛書。沈清秋腕間的電子表徹底化作二十八宿日晷,晷針投射的影子正指向“虛危之間“——那是《晉書·天文志》記載的靈界通道。她突然聽見父親的聲音穿透雨幕:“清秋,看建木的年輪!“
在母親狐尾即將纏住脖頸的剎那,少女咬破舌尖將血噴向神樹拓本。血液與青銅汁液交融的瞬間,整座書房突然坍縮成《云笈七簽》里的泥丸宮。她看見自己的三魂七魄化作十盞青銅燈,其中三盞正被九尾狐的媚火侵蝕。而第四盞燈芯處,赫然立著戴儺戲面具的白衣人。
“時辰到了。“白衣人揮袖灑出《難經》銀針,針尖帶著北斗七星的軌跡刺入虛空。沈清秋在意識消散前最后瞥見的,是那人腕間與父親相同的青銅羅盤,以及面具下流轉的《河圖》星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