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研無言以對，在那段過往里，他同樣倍受折磨。
他不去看洛知秋的墓，是因為他相信她被洛府藏在了某個地方，遠離是非，安安靜靜的生活。
如今她換了層身份，帶著他的信物又回來了。
面前張行愿咄咄逼人道：“你是不是以為眼前的人有點她的影子，就以為是她。我告訴你，不可能了，她死了，死在那場大火里了。”
“大火……”司徒研茫然道，“什么大火？”
張行愿斜看向床上安睡的人，癡癡笑道：“你看，他果然是什么都不聞不問，就只是個會殺人的冷血動物。”
司徒研卻是急了眼，道：“你說清楚，什么叫死在那場大火里，不是……”
不是對外說暴病嗎？
“北瑞侯爺。”
張行愿走向床邊，重新拉過棉被蓋在她身上，將她兩側壓實，說：“洪歷四十五年，大年初一夜，洛府起了一場大火，正是洛知秋的院子。而后洛啟明稱女兒受了驚嚇，幾日后就暴病而亡。你真以為她是后來死的嗎？”
“難道……”
“她在大火當晚就死了，被自己的雙親關在房里，活活燒死了。”
“噼啪”一聲，碳盆里的炭火炸開了花，火星子噴了漫天，像一顆顆的雷聲，炸響天地。
司徒研只覺得腦袋疼得厲害，整個人站不穩地往后踉蹌，耳邊轟鳴著，喃喃否認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你騙我，你騙我的是不是？”
他自言自語道：“對，你一定在騙我，不可能…那是他們的親女兒，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的…”
張行愿走到桌邊，倒了點水，又走回床邊，用小勺小心翼翼地喂她，又拿帕子擦拭她嘴角溢出來的水漬。
肩上被猛地扒拉一下，他抬頭看去，司徒研瘋了似的拽著他，說：“你騙我的對不對，你騙我的…你騙我的…”
“哼……”張行愿拽下他的手，道：“她就一張草席裹著，埋在了西郊的亂葬崗。我挖出來的時候，尸體被燒得面目全非，口鼻里全是煙灰。”
“既然面目全非，你又怎么肯定那是她？”
“她的婢女東兒說的，是她親口說的。”
“不…不…不是這樣的…虎毒不食子啊…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司徒研瘋魔了似的連連搖頭，一時間被一波又一波的真相打擊，撕開了那道被遮了七年的傷口。
多年來在戰場上受的傷，此刻就像被觸發了開關似的，一下子全都叫囂起來，尤其是心口的位置，揪著他的血脈似要扯斷，疼得他冷汗都飆下來。
痛，絕望……
當年的秋兒，也是這樣痛，絕望嗎？
張行愿嘲諷地瞥了下嘴角，道：“虎再毒也不食子…可老鼠怎能與虎并論…”
“不…不…你讓她起來，你讓她起來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相是怎么回事…你讓開…”
司徒研沖上前，拽開張行愿，搖晃著床上的人，急切而又壓制著怒意道：“你起來啊，你說話……不行，我帶你走，我找最好的大夫治你…我帶你回你師門…對，去找國師…他一定有辦法救你。”
“你夠了。”
張行愿一把將他推開，攔在他前面，似護犢的狼，道：“你已經害死了一個，難道還想害死另一個嗎？”
司徒研齜牙道：“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從頭到尾都沒有你，讓開。”
“今日你若想強行將人帶走，除非我死。”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我賭你不敢。”
“……”
“好了好了，二位不要爭了。”
門口突然傳來一道慈祥的聲音，屋內劍拔弩張的兩人同時看去，不禁齊齊疑惑。
他怎么會來這里？
“國師大人！！”
老國師一手捋著白須，一手負在身后，瞥了床上的人一眼，并無半分意外。
他笑著走近，還接地氣地將雙手放在火盆上烤火，道：“這丫頭，還是我來帶走吧！”
國師的醫術，在京城之內也是小有名氣的。
司徒研上前兩步，急道：“國師大人，你快看看她，她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何頭發全白，昏睡不醒？”
“哦，侯爺和張公子不必擔心，她就是睡著了而已。”
張行愿蹙眉，道：“京城里所有大夫都是這么說，我以為國師能給在下一個不同的答案。”
老國師慈愛的看著他，說：“有時候，事情本就很簡單，你看到的是什么就是什么，沒有那么多復雜的東西。”
“我還是不明白。”
“張公子聰明，很快就會想明白的。”
“那他什么時候才能醒？”司徒研追問。
老國師想了想，說：“要是我猜的沒錯，待到春暖花開，萬物復蘇時，她自然也就醒了。”
張行愿皺眉，“那她豈不是還要睡很久。”
老國師沒有接話，走向床邊，張行愿卻還是不信任地擋在前面。
他也不惱，而是看著張行愿，解釋說：“算起來，她是我師侄。她的師父，正是我的同門師弟。張公子且放心，待她蘇醒，我會還你一個全須全尾的長絕仙姑。”
“她姓夏。”張行愿卻是糾正道，“叫夏銷骨。”
老國師一怔，而后又無奈道：“好，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夏姑娘。”
司徒研心里一陣不自在，他只知道她道號長絕，卻從未留意她的名字。
張行愿讓開路來，老國師才得以上前，抓過她的手號了下脈，而后如意料般的“嗯”了聲，說：“放心吧，睡得很安詳，正做著夢呢！”
他深深看了眼她的頭發，這顏色配上她這這臉，確實難看了點。
“丫頭啊，夢到哪了呢？”
***
我又開始了我反反復復的夢。
夢到自己尚在襁褓時，只知吃睡，母親慈愛，父親溫柔；夢到自己會爬了，磕了碰了；夢到開始識字，琴棋書畫一樣不落；夢到病了，吃著苦藥……夢到大軍凱旋，我從梧桐酒樓上掉下；夢到朱雀大街的相遇，寒衣節夜的深知……
夢到了年少無知……偷食禁果……
夢到了冬天里的那片梅林……
我從梅林深處出來的時候，母親正焦急地派人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