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鼓浪嶼的騎樓,將咖啡館新漆的薄荷綠窗框鍍成暖金色。葉晚踮腳擦拭玻璃上的水痕,指尖在“絳桃”木匾旁頓住——江嶼昨夜悄悄在桃枝紋樣里嵌了顆貝殼,正巧是她半月前在海灘拾的那枚心形貝。
后廚飄來焦糖香,混著江嶼跑調的閩南小曲。他系著舅公留下的靛藍圍裙,正與面團較勁,案板上歪歪扭扭的荔枝酥排成隊列,像群笨拙的衛兵。
“林婆婆說老式餡料要加冬瓜糖。”葉晚倚著門框,將粗陶罐擱在流理臺。晨風掀起她新裁的棉麻簾子,碎花布角掃過江嶼沾滿面粉的手背,癢得他差點摔了搟面杖。
兩人擠在方寸灶臺間熬糖漿,琥珀色的糖液在銅鍋里翻涌。葉晚執木勺順時針攪動,江嶼往灶膛添柴,火星子噼啪跳上她綰發的竹筷,燒出縷青煙。
“別動。”他忽然湊近,手指拂過她發間,摘下半片槐葉。葉晚耳尖微紅,糖勺在鍋底劃出個歪扭的心形。
午后驟雨不期而至。他們窩在閣樓整理舊書,潮濕的空氣里浮動著陳年墨香。江嶼翻開1958年的《鼓浪嶼民俗考》,泛黃書頁間滑落張糖紙折的紙船,船帆寫著:“今日多留了塊茯苓糕給婉清,望她莫再生惱。”
“舅公的字竟這般秀氣。”葉晚對著天光細看紙船褶皺,“外婆總說他是個木頭...”話音戛然而止,船尾還有行蠅頭小楷:“夜咳難眠,幸有卿贈枇杷膏。”
雨珠敲打鐵皮檐,匯成天然的搖籃曲。葉晚不知不覺枕著舊書睡去,發間玉蘭簪斜斜欲墜。江嶼取來薄毯時,發現她膝頭攤開的正是林婉清手抄的《荔枝謠》,頁邊畫著穿旗袍的女子背影,發髻簪花與葉晚今日別無二致。
暮色初臨時分,老郵差叩響銅鈴。送來南洋包裹蓋著陳雪莉的蠟封,拆開是包曬干的相思子,附箋寫著:“祖父說這是當年歌廳姐妹們唱《雨夜花》時佩的珠串。”
葉晚將赤豆浸在青瓷碗里,水面浮起新月倒影。江嶼蹲在廊下削竹篾,說要編個風鈴掛在窗欞。刨花卷著木香落在她裙裾,像撒了滿地碎星。
“試試這個。”他忽然遞來支竹哨,吹出的音調竟與《荔枝謠》首句契合。葉晚驚詫抬眼,見他耳根泛紅:“跟碼頭老船工學的,他說這是舊時討海人喚心上人的調子。”
夜潮漫上石階時,咖啡館亮起第一盞橘燈。葉晚將試做的荔枝酥擺上藤編托盤,江嶼在旁沏茉莉香片。蒸騰茶霧里,她腕間新串的相思子忽明忽暗,與窗外漁火遙相映照。
“咸了。”他咬開酥皮皺眉,卻把整塊咽下,“但比舅公烤糊的杏仁餅強。”
葉晚佯惱要奪,被他握住指尖。瓷盤在推搡間輕響,驚動梁間棲燕。撲棱棱的翅影掠過墻面,將兩人的剪影揉成一片。
更深夜靜,江嶼在賬本發現夾著的戲票存根——正是那日葉晚摩挲過的13排14座。他蘸墨在背面描了枝并蒂荔,輕夾進她晨讀的詩集扉頁。
潮聲漸歇時分,閣樓傳來零落的琴音。葉晚在月光下重彈《燈塔之下》,某個曾經滯澀的轉調忽然通透如洗。江嶼倚著門框打拍子,掌心的竹哨應和著,將五十年前的相思譜成新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