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二刻，蘇懷瑾蹲在井臺邊漂洗葛布。陸家院墻內突然傳來陶器碎裂聲，接著是女童壓抑的啜泣。她本不欲多事，卻見半片青瓷飛過墻頭，正落在腳邊腌菜甕旁——瓷片上粘著未化的冰片，在晨光里泛著珍珠母的光澤。

嘆了口氣，從后院小門走去，不久隔壁傳來“嘭嘭嘭”幾聲敲門聲。開門的女童約莫十二三歲，藕荷色襦裙打著同色補丁，發間別著褪色的絨花：“姐姐找誰？“她腕上纏著繃帶，隱約透出藥漬的褐。

“方才飛過墻的瓷片......“蘇懷瑾話音未落，正房珠簾嘩啦作響。穿黛青褙子的婦人疾步而來，三寸金蓮在石板上踏出細碎聲響：“這位娘子是？“她將女童往身后掩了掩，指間還沾著搗藥的紫石英粉。

東廂突然爆出重物墜地聲。婦人臉色驟變，顧不得禮數轉身奔去。蘇懷瑾隔著月洞門望見竹榻翻倒，青年書生蜷在滿地碎冰里，素白中衣被冷汗浸透。他左手死死扣住案角，指節泛白處壓著半卷《周禮疏》。

“勞煩娘子搭把手！“女童突然拽住蘇懷瑾袖口。跨過門檻時，她嗅到濃烈的鐘乳石氣味混著汗腥——五石散的余熱還在磚縫里蒸騰。

崔氏正用井水絞帕子，見生人進來，慌忙將繼子敞開的衣襟掩好：“讓娘子見笑，我家遠哥兒舊疾發作......“她腕間舊銀鐲磕在藥碗沿，潑出幾點赭色藥汁。蘇懷瑾這才注意到五斗柜上供著靈位，香爐里三炷線香將盡未盡。

“取些新雪水來。“崔氏吩咐女童，轉頭對蘇懷瑾勉強笑道，“這是小女云蘿。“又指竹榻，“犬子修遠。“

陸修遠突然抽搐，打翻枕邊硯臺。蘇懷瑾下意識去扶，卻被飛濺的墨汁污了裙角。青年渙散的瞳孔映出陌生女子的倒影，他忽地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駭人：“慈幼局...賬冊......“這話頭被崔氏用帕子急急掩住：“燒糊涂了盡說胡話！“

云蘿抱著雪水罐踉蹌進門，蘇懷瑾趁機抽手后退。小娘子從荷包摸出塊麥芽糖，化在雪水里喂兄長。糖塊黏著草屑，大約是節慶時攢下的。

“今晨多謝娘子。“崔氏從樟木箱取出五枚鵝眼錢，“寒舍腌臜，不敢污了娘子衣裳。“逐客之意隨銅錢叮當落在掌心。蘇懷瑾轉身時瞥見晾衣繩上的葛布中衣，肘部補丁疊著補丁，針腳卻細密如星子。

瓦子巷飄起炊煙，她攥著銅錢走過肉案，聽見屠夫正與魚販爭執秤星。孫二娘家門前，那只虎頭鞋還在青石板上孤零零躺著，鞋頭珍珠早被人摳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