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梆子敲到第三響時，云知意腕間的九星連珠鐲突然迸裂。

七枚青玉髓珠子滾落在紫檀星盤上，將剛推演出的“熒惑守心“卦象砸得粉碎。她按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看著銅漏里滲出的辰砂在青磚上凝成北冥圖騰——那是玄鳥銜星的紋樣。

“大人！北境急報！“

驚鴻撞開觀星閣的沉香木門時，帶進來的風雪裹著硝煙味。侍女發間的銀絲步搖纏著染血的戰報，云知意伸手去解時，指尖觸到尚未凝固的人血。

帛書展開的剎那，二十八宿燈齊齊熄滅。

“蕭燼“二字被血浸透，在青玉案上洇出破軍星的形狀。云知意突然想起三日前在河洛圖中看到的畫面：玄鐵重劍劈開星晷鎖鏈，北境冰川下浮出二十八具青銅棺。

“三色狼煙已至天門關。“驚鴻抖著聲音替她披上鶴氅，“陛下傳召您即刻前往祭星臺。“

朱雀門外傳來沉悶的撞鐘聲。云知意踩著星砂鋪就的長階拾級而上，玄色祭服掃過石階上凝結的冰凌。她仰頭望著北天那顆赤色星辰，尾焰正刺入紫微垣最亮的那顆帝星。

“國師來得正好。“

南昭帝將佩劍重重拍在青銅卦儀上，鎏金劍鞘震落三枚卦簽。老皇帝眼底泛著不正常的青灰，那是長期服用金丹的征兆：“你告訴朕熒惑守心主戰亂，如今北冥三十萬大軍壓境，該當如何破解？“

云知意俯身拾起卦簽。青銅簽文上刻著的“貪狼噬月“圖紋正在滲血，這是星砂反噬的前兆。她將染血的簽子投入祭壇火焰，看著青煙在空中凝成北冥軍旗的玄鳥圖案。

“陛下可愿聽個故事？“她突然解開祭祀華服的襟口，露出心口猙獰的疤痕。月光照在那道橫貫左胸的舊傷上，竟浮出半枚青銅卦符的紋路。

老臣們倒抽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兵部尚書打翻了星砂壇，朱砂混著硝石粉在祭壇上燒出詭譎的紫焰。云知意恍若未聞，指尖撫過冰涼的青銅柱：“二十年前北冥突然退兵，不是畏懼南昭鐵騎，而是他們的破軍星...“

驚雷劈中祭壇中央的剎那，她聽見冰層碎裂的聲響。不是來自腳下的青磚，而是記憶深處塵封的囚籠——五歲生辰那夜，母親也是這樣攥著她的手腕，將骨刀刺入她跳動的胸腔。

“阿璇忍一忍，“婦人眼底映著血月，腕間青銅鈴鐺發出催命的聲響，“這顆星砂心能救整個南昭。“

劇痛襲來的瞬間，云知意看到冰棺中沉睡的男童。他左肩的破軍星胎記滲著血，與此刻北境沖天的火光漸漸重疊。原來當年母親剜出的半顆心，早就種下了今日的因果。

“報——！天門關失守！“

羽林衛渾身是血地跌進祭壇，背后插著三支玄鳥翎箭。云知意認得出那箭羽的紋路——北冥王庭獵場特供，蕭燼最擅長的三連珠射法。

南昭帝的劍鋒抵住她咽喉：“國師說的退敵之策...“

“需要借陛下的真龍血一用。“云知意突然抓住劍刃，掌心星紋觸到劍身的瞬間，整座祭星臺突然劇烈震顫。十二根星紋柱爆出青光，在地面投射出完整的二十八宿陣圖。

老皇帝驚惶后退時，云知意已經割破手腕。她的血混著星砂滲入地縫，喚醒埋藏二十年的青銅卦儀。當古老的機括轉動聲從地底傳來時，所有人都看到驚悚的一幕——原本供奉星晷的祭壇中央，緩緩升起具冰棺。

棺中少年將軍的玄甲上覆滿霜花，眉心的破軍星紋與蕭燼如出一轍。云知意撫上冰棺的剎那，心口的青銅卦符突然發燙，與棺中人左肩的胎記產生共鳴。

“原來是他...“兵部尚書突然癱軟在地，“二十年前戰死的北冥太子！“

驚雷再次劈下時，冰棺應聲而裂。少年將軍的尸身化作星砂消散的瞬間，云知意嘔出一口心頭血。血珠墜入祭壇火焰，竟凝成北境三十六城的微縮沙盤。

“護國大陣要成了！“欽天監正驚喜高呼。

云知意卻望著沙盤中流動的星砂苦笑。只有她看得見，那些星砂正在悄悄聚成蕭燼的模樣——玄鐵重劍挑著南昭軍旗，劍穗上掛著的青銅鈴鐺，與她腕間斷裂的九星鐲本是一對。

狂風卷著星砂迷了眾人的眼。云知意趁機咬破指尖，在祭壇上畫出完整的河洛圖。當她的血滲入二十八宿陣眼時，地底傳來鎖鏈崩斷的巨響——那不是機括聲，而是記憶里冰棺開啟的動靜。

五歲那年的雪夜，她蜷縮在母親懷里，看著冰棺中男童睫毛上的霜花慢慢融化。當母親將染血的星砂心放進他胸腔時，那孩子左肩的胎記突然活了似的，順著星砂流動的方向爬上她的手腕。

“從今往后，你們的命星就系在一起了。“母親將青銅鈴鐺戴在她腳踝，“等破軍星再次亮起時，你要親手剜出他心臟里的星砂。“

當時的云知意不懂，為何救人的東西最終會變成殺器。直到此刻看著沙盤中廝殺的星砂，她才驚覺蕭燼劍鋒上跳動的不是戰火，而是被她封印二十年的星砂心。

“國師！陣法要撐不住了！“

兵部侍郎的驚呼拉回她的思緒。云知意低頭望去，沙盤中的北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血色浸染。屬于蕭燼的那團星砂已經沖破天門關，所過之處皆燃起青紫色火焰——那是星砂烙魂的征兆。

她突然扯斷頸間纏繞的星紋絳帶，將染血的銀發甩進祭壇火焰。發絲燃燒的焦糊味中，青銅卦儀發出尖銳的嗡鳴。當眾人驚恐地看到卦儀投射出的星象時，才明白何為真正的絕望——原本高懸北天的破軍星，此刻正壓在紫微帝星上方。

“貪狼噬月，破軍犯紫。“云知意抹去唇邊血跡，將碎裂的九星鐲按進陣眼，“既然天命要亡南昭...“

話未說完，整座祭星臺突然傾斜。云知意踉蹌著扶住青銅柱時，看到畢生難忘的景象——北天墜落的赤色星辰裹著玄甲身影，如同二十年前冰棺中復活的少年將軍，只是這次來的是活生生的蕭燼。

玄鐵重劍插入祭壇的剎那，十二根星紋柱齊根斷裂。煙塵散盡時，云知意的銀發纏在蕭燼的劍穗上，青銅鈴鐺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她抬眼望去，那人眉心的破軍星紋滲著血，眼底卻凝著化不開的霜雪。

“又見面了，“蕭燼的劍鋒挑起她染血的下頜，“我的換心人。“

云知意瞳孔驟縮。這個稱呼只有冰棺里的男童知道，當年母親施術時明明布下了忘塵咒。她試圖后退，卻發現蕭燼左手正按在她心口的疤痕上——隔著衣料，兩枚青銅卦符正在瘋狂共振。

“你以為剜心換命的把戲能瞞天過海？“蕭燼突然扯開自己的戰甲，露出左胸猙獰的傷疤。那傷口的形狀與云知意心口的一模一樣，只是邊緣泛著青黑的星砂痕跡。

祭壇下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南昭老臣們終于看清，兩人心口的疤痕拼合后，正是完整的二十八宿星圖。更可怕的是蕭燼傷口里跳動的不是心臟，而是團燃燒的星砂。

“當年你母親用禁術將星砂心一分為二，“蕭燼的劍尖抵住云知意喉間，“卻不知這邪物靠吸食戰亂血氣生長。“他突然拽過她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感受到嗎？每次你推演戰局，這里的星砂就會灼燒得更旺。“

云知意渾身發抖。怪不得這些年每逢戰事，她的心疾就會發作。原來所謂的護國秘術，不過是把雙刃劍。她望著沙盤中節節敗退的南昭星砂，突然笑出聲：“所以將軍是來討債的？“

“本將要討的，可不止是債。“蕭燼突然攬住她的腰，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咬破她耳垂。血腥味彌漫的瞬間，云知意腕間的星紋突然爬上脖頸，與蕭燼左肩的胎記連成完整的星鏈。

劇痛襲來的剎那，記憶如潮水倒灌。云知意看見冰棺中的少年將軍睜開眼，母親將青銅鈴鐺系在他們腳踝；看見北冥鐵騎沖破南昭邊關，蕭燼在尸山血海中撿到染血的星晷碎片；最后定格在河洛圖預示的畫面——她親手將匕首刺入蕭燼心口。

“知意可曾算到今日？“蕭燼的氣息噴在她染血的耳際，“當我們的命星徹底融合，便是南昭皇城覆滅之時。“

云知意突然抓住他握劍的手。在所有人驚恐的注視中，她握著劍鋒狠狠刺入自己心口。鮮血噴濺的瞬間，二十八宿燈重新燃起，只是這次的火光是妖異的青紫色。

“那就讓星砂心徹底燃燒。“她咳著血笑出聲，“看是北冥鐵騎先踏破紫宸殿，還是你我同歸于盡。“

整個祭星臺開始崩塌。星砂裹著血霧沖天而起，在空中凝成巨大的貪狼破軍相爭圖。云知意在意識消散前，看到蕭燼眼底閃過她看不懂的情緒。他徒手抓住刺入她心口的劍刃，滾燙的血滴在她蒼白的唇上。

“你果然...和當年一樣瘋。“這是云知意陷入黑暗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