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懸在鼻尖三寸處，凝成渾圓的赤珠。
云知意盯著這顆違反常理的血珠，耳畔還回蕩著蠱童那聲“母親“。她此刻正仰面躺在青銅棺碎片上，蕭燼的手掌墊在她后腦，兩人身下是緩緩流動的星砂河。時空裂隙里的天光泛著青灰色，像被水泡褪色的古畫。
“第七次呼吸。“蕭燼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血珠開始逆流了。“
果然，那滴血突然分裂成無數細絲，在空中編織出星圖殘片。云知意認出這是南昭失傳的《渾天四游譜》，但本該標注紫微垣的位置，此刻卻浮現出蠱童的笑臉。
蕭燼突然捂住她的眼睛：“別看。“
他掌心的灼熱讓云知意一怔。自從青銅陣崩塌后，蕭燼左半身的沙化竟開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蛛網狀的青銅紋路。那些暗青色脈絡爬上他的脖頸，在喉結處匯聚成卦象符號。
“你的身體...“云知意伸手觸碰那些凸起的紋路，指尖傳來心跳般的震顫。
“噓——“蕭燼突然攬著她翻身滾入星砂河。幾乎同時，血珠編織的星圖轟然炸裂，飛濺的碎片化作青銅箭雨釘在他們原先的位置。云知意聞到蕭燼衣襟上的沉水香被星砂腥氣浸透，這味道讓她想起母親藥廬里那盞永遠熬著的蠱湯。
星砂河突然掀起浪濤。無數青銅鏡面從河底浮出，每面鏡子都映著不同時空的碎片。云知意看見十五歲的自己正在占星臺推演戰局，星砂心泛起的漣漪里藏著蠱童的眼睛；另一面鏡子則顯示蕭燼在北冥寒潭底打坐，潭水倒影里浮著張與他相同的臉。
“是兄長的記憶。“蕭燼的呼吸掃過她耳際，“星砂心在吞噬時空裂隙。“
話音剛落，最近的青銅鏡突然伸出腐爛的手。那手上戴著南昭皇室獨有的螭龍扳指，抓住云知意的腳踝就往鏡中拖。蕭燼的重劍劈在鏡面時，卻只激起一圈圈漣漪——劍鋒穿透虛影，真實觸感竟來自云知意后背。
“小心身后！“云知意旋身甩出袖中星砂，青芒在虛空里撞出個佝僂人影。那是個披著龜甲蓑衣的老者，臉上覆著的青銅面具刻滿卦爻，枯指間纏繞的絲線另一端系著所有青銅鏡。
老者喉間發出咯咯怪笑：“兩個蠱童也敢窺探天機？“
云知意瞳孔驟縮。這聲音她在七歲那年的噩夢聽過——當時母親剛為她換心，夜夜有個戴龜甲蓑衣的人影立在床頭，用同樣沙啞的聲調念著：“熒惑守心，蠱母臨世...“
蕭燼的劍鋒已抵住老者咽喉，星砂卻順著劍身反撲向他手腕。老者身形如煙消散，又在三丈外重組：“星砂噬主了？可憐的小狼崽子。“他彈指震開重劍，絲線突然收緊，“不如讓老夫給你們看些有趣的東西。“
所有青銅鏡同時轉向云知意。她看見三百年前的初代國師將蠱童封入冰棺，棺內嬰兒的眉眼竟與自己如出一轍；另一面鏡中浮現母親偷換卦符那夜，暗處分明站著戴龜甲蓑衣的身影。
“你到底是誰？“云知意捏碎試圖纏上手腕的絲線，星砂心突然劇烈絞痛。老者笑而不答，袖中抖落張人皮地圖，上面標注著海外三仙山的方位。
蕭燼突然悶哼跪地。他脖頸的青銅紋路正在滲血，那些血珠落地即成卦象。老者見狀大笑：“卦血現，天門開。看來時辰到了。“他撕開人皮地圖，裂隙上空突然現出旋渦狀的星門。
云知意扶住幾近昏迷的蕭燼，星砂心感應到星門牽引開始沸騰。當老者化作青煙遁入星門時，她看清對方蓑衣下擺繡著個褪色的徽記——那是海外方士組織“觀星閣“的標記。
星門降下光柱的剎那，蕭燼突然咬破舌尖噴出血霧。血珠在空中凝成北冥秘文，云知意認出這是《葬星訣》中的禁術。當秘文融入星砂心時，時空裂隙開始劇烈震顫，將兩人拋向未知的黑暗。
蜃霧深處
咸澀的海風裹著血腥味。
云知意蘇醒時，正躺在布滿藤壺的礁石上。漲潮的海水漫過腳踝，帶來針扎般的刺痛。她試著運轉星砂心，卻發現靈力滯澀如陷泥沼——有股無形的力量在壓制蠱童之力。
蕭燼仰躺在不遠處，脖頸的青銅紋路已蔓延至左臉。更詭異的是他的傷口在滲出星砂與海水混合的黏液，那些液體正被礁石上的藤壺瘋狂吸食。云知意掰開藤壺時，發現殼內竟長著細密的青銅齒。
“別碰！“
蕭燼突然暴起將她撲倒。礁石縫隙里鉆出無數藤壺，它們的青銅齒咬住蕭燼手臂，卻在他皮膚表面迸出火星。云知意這才發現，蕭燼的皮下已覆蓋著青銅鱗片。
“這里是歸墟海眼。“蕭燼扯斷藤壺扔進海里，“星砂與青銅的禁地。“
云知意望向黑沉的海面。月光下漂浮著巨型青銅器的殘骸，半截渾天儀卡在礁石間，齒輪上還掛著具風干的尸骸。當她的星砂心微微發熱時，海水突然翻涌起無數光點——竟是沉睡的星砂在呼應蠱童。
蕭燼突然捂住她的眼睛：“別看海面。“
但已經遲了。云知意透過他的指縫看見，海底沉睡著望不到邊際的青銅城。那些建筑表面覆滿珊瑚與星砂，街道上行走的卻是半人半青銅的怪物。最中央的高臺上，初代國師的雕像手握青銅杖，杖尖所指正是他們所在的礁石。
“三百年前觀星閣打造的試驗場。“蕭燼的聲線帶著恨意，“用活人煉青銅，再以青銅養星砂。“
海浪突然掀起十丈高。青銅城中升起九根鎖鏈，鏈頭拴著的龜甲蓑衣老者們齊聲吟唱：“恭迎蠱母歸位——“他們的聲音引發星砂共振，云知意感覺心臟要跳出胸腔，青銅城方向傳來蠱童的啼哭。
蕭燼突然撕開衣襟。他心口的星砂核心浮現出青銅卦象，與云知意殘存的卦符產生共鳴。當兩股力量相撞時，海面炸開巨大的漩渦，青銅鎖鏈如毒蛇般襲向他們。
“抓緊我！“蕭燼摟住云知意的腰躍入漩渦。在墜落的瞬間，云知意看見他后背浮現完整的星圖——北落師門的位置，釘著枚青銅棺釘。
黑暗中有流水滴落的聲音。
云知意睜開眼時，正置身于青銅鑄就的藏書閣。漂浮的星砂充當燭火，照亮四壁刻滿的禁忌秘術。她伸手觸碰某段銘文，青銅墻面突然滲出鮮血，在空中凝成海外方士的實驗記錄：
【天啟四年，用南昭孕婦三百人煉蠱童。唯云氏女腹中胎存活，然產后暴斃，疑遭星砂反噬...】
蕭燼的指尖撫過另一段文字：【北冥雙生子，陽者祭天，陰者飼蠱。然弟蕭燼竟承蠱不死，實為異數...】
“原來我們都是試驗品。“云知意捏碎試圖纏上腳踝的星砂觸手。閣樓深處突然傳來機關轉動的聲響，某面墻壁緩緩升起，露出泡在青銅液中的龜甲蓑衣老者——正是時空裂隙里那人。
老者的胸腔已被掏空，星砂在其中凝成蠱童胚胎。他睜開渾濁的眼球：“終于等到蠱母...“
蕭燼的重劍劈開青銅液，卻在觸及老者天靈蓋時被星砂屏障震開。老者喉管里發出非人的尖嘯，藏書閣突然開始坍塌。云知意拽著蕭燼沖向暗道時，聽見身后傳來蠱童的囈語：“娘親，別丟下我...“
暗道盡頭是座青銅祭壇。壇上擺放的玉匣里，有卷浸泡在血水中的鮫綃。云知意展開鮫綃，上面用星砂寫著《歸墟志異》，記載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原來觀星閣早在五百年前就開始煉制星砂。他們假扮國師挑動南北戰爭，用戰場血氣喂養青銅城中的蠱童。而云知意與蕭燼的相遇，竟是星砂蠱為突破禁錮設下的局——雙生蠱童必須相互吞噬才能完全覺醒。
蕭燼突然劇烈咳嗽，吐出帶著青銅碎片的黑血。云知意這才發現他后背的棺釘在發燙，釘頭刻著的，正是母親當年塞入初代國師眼眶的青銅卦符。
“原來如此...“她顫抖著撫摸棺釘，“母親用這個延緩了我的沙化...“
海水的咆哮聲逼近。青銅城正在上升，無數半人半青銅的怪物順著暗道涌來。蕭燼突然將重劍刺入祭壇裂縫，星砂順著劍身倒灌而入，在穹頂撕開道星光縫隙。
“上去！“他將云知意托向裂隙，“去找《葬星訣》下半卷...“
云知意抓住他衣襟：“那你呢？“
蕭燼露出慣有的譏諷笑意：“我體內有青銅城的烙印，走不了。“他突然咬破她的指尖，將血抹在棺釘上，“記住，星砂最怕的是...“
怪物潮水般的嘶吼淹沒了后續話語。云知意被星光吸入裂隙的瞬間，看見蕭燼引爆了星砂心，青銅城在漫天青焰中開始崩塌。
當云知意墜落在藥王谷的雪地上時，掌心的青銅卦符正在消融。最后一絲星砂消散前，在空中凝成蕭燼未說完的警示：
“星砂最怕的，是蠱母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