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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傅氏女

第二十一章有罪

搬完最后一壇,畢時休拍了拍衣上的灰塵。

“小姐,鎮上的藥鋪我都去了,能買到的就這些了?!?/p>

傅承安在用研缽搗藥,頭也不抬地說道:“辛苦你了!”

畢時休哪兒敢應,拱手道:“不辛苦,屬下該做的?!?/p>

他瞥見夕照踩著藥碾子磨藥,心想,主子和主子的丫鬟都沒閑著,他是不是也該找點兒事做。

他適時地問道:“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

傅承安和夕照對視一眼。

傅承安:“幫我把壇子里的東西倒進去?!?/p>

她用下巴點了下一邊兒盛著藥粉的大木桶。

“哦,好。”畢時休說完就要動手。

傅承安趕緊遞給他一個小藥瓶子:“先把這個抹在鼻子下面?!?/p>

畢時休聽話照做。

壇蓋揭開,一股惡臭撲面而來。

畢時休當即“噦”了一聲,忙用袖子擋住口鼻。

“怎么這么臭?”

他忍著惡心,把東西倒進木桶里,頓時,整個房間臭氣熏天。

傅承安和夕照也事先在鼻子下涂了藥,但這臭味實在霸道,即便有藥物加持,二人也被熏得一臉菜色。

畢時休捏著鼻子:“就這,還叫十日香?”

他突然就理解了藥鋪掌柜聽聞他要買十日香時那一臉復雜的表情。

傅承安:“十日香,重點不在香,而在味道持久,說十日有些夸張了,但五日不散還是能保證的?!?/p>

“???五日不散?”

傅承安和夕照齊齊點頭。

畢時休沒想到她們如此篤定。

“那我沐浴完,換身衣服也不行?”

“這便是十日香的特異之處。十日香氣味細膩,很容易被吸附進皮膚毛孔內,之后伴隨著人體汗液蒸發,散發出腐臭味。換衣服不起作用,除非你換身皮?!?/p>

“那小姐,咱們弄這個十日香做什么?”

“追兇。”

“追兇?”畢時休捏著鼻子,“哦,您是要把這東西放王二狗家里,這樣兇手去了他家,身上沾了這個味道,我們就可以根據味道抓住兇手了,對吧?”

傅承安瞇眼一笑,否定道:“不對。”

畢時休:“嗯,???”

“兇手就算要殺掉王二狗,也不會蠢到在這么短的時間里行動,放王家沒什么用?!?/p>

“這么說官府的埋伏,也沒用。”

“有用,雖然抓不住兇手,卻能讓兇手不安?!?/p>

“呼,那您打算把它用在哪兒?”畢時休換了口氣。

“有一個地方,兇手即便去了,也不會對這個味道產生懷疑。”

“您是說,磨頭山。”

衙門外張貼著一張告示,有識字的讀書人念給圍觀者聽。

“即日起,有身體腐臭不可聞,且行為舉止怪異者,立刻向官府舉報,若能為緝兇提供線索,可得封賞?!?/p>

有耳聾的老者大聲問道:“是啥意思???”

一個大塊頭男人剔著牙,一副酒足飯飽的樣子。

“老李頭兒,我都聽懂了,就是身上臭烘烘的人,可能是衙門在找的兇手,舉報了有錢拿呀?!?/p>

有人大笑著,不以為意。

“臭烘烘,咱們鎮討飯的乞丐可不就是臭烘烘,他們是兇手啊,哈哈……”

也有人很慎重。

“無辜慘死這么多人,要真能抓住兇手,不說封賞,只當積德行善了。”

更有附和者。

“大家還是多留心一下,早日除了這禍害,咱們也能過安生日子不是?”

這話可說到周圍人心坎兒里去了,當即引來一致贊同。

“對對對,有道理?!?/p>

“怎么可能?”

夕照有些生氣,他們惹了一身臭味,結果三天過去,兇手連個影子都沒有。

“衙門收到的舉報不少,但他們身上的臭味都不是十日香。”

陸原說完,抬頭看了看傅承安。

傅承安很淡定,甚至還有閑心嗑瓜子兒。

夕照猜測道:“兇手會不會藏起來了,比如說住在深山老林里面,大家都沒有注意到,要不就是有人知情不報,故意包庇兇手,或者兇手一直沒去過磨頭山,所以……”

傅承安敲了敲桌子:“好啦好啦,夕照,安靜會兒。”

“哦?!毕φ展怨脏渎暋?/p>

傅承安:“你急,兇手比你還急?!?/p>

她一直表現得不慌不忙,似乎一切都在她預料之中,看陸原站在那兒,還貼心地分了一半瓜子給他。

“嗑點兒唄。”

陸原沒見過這種做派的主子,多少有點無法接受。

夕照:“拿著呀?!?/p>

陸原接過來:“謝小姐。”

主仆倆都不說話,陸原也不出聲,頓時房間里只剩下嗑瓜子的聲音。

譚義進來,便看見如此詭異又和諧的一幕。

“你們干嘛呀?”

“譚先生?!标懺笆謫柡颉?/p>

譚義擺擺手,示意無需多禮。

傅承安沒打招呼,只將盤子往高幾另一端一推,譚義便明白了,自顧自坐下,嗑起了瓜子。

陸原握著一把瓜子,也是佩服這人的自來熟。

譚義:“你那法子行不通呀?!?/p>

傅承安:“時辰未到,行不行得通還兩說呢?!?/p>

她把竹節劍遞過去:“這個還你?!?/p>

譚義不解:“不是喜歡嗎?”

傅承安說道:“君子不奪人所好?!?/p>

他也是耐得住性子,明明很在意,愣是等了三天才來她這里。

“哈哈?!弊T義大笑,“好一個君子不奪人所好?!?/p>

他沒有客氣,將匕首收回。

傅承安:“我研究了許久,也沒明白這其中關竅,不知先生何來運道,得此寶物?”

譚義將匕首掛在腰間,說道:“長者賜。”

傅承安點點頭,像是隨口一問,聽完一笑置之。

無言片刻,她問起了王二狗的事:“官府的人還在王家?”

譚義:“嗯,埋伏在他家地窖里。”

“那王二狗如何了?”

“嘴歪眼斜,涎水直流,半身不遂?!?/p>

“那你們應該放出話去,說王二狗雖然沒看到兇手的樣子,但聽過兇手的聲音?!?/p>

兇手遲遲不動手,應該是對自己沒有暴露很有信心,可王二狗活著始終是個隱患,兇手為保萬無一失,一定會找機會殺了他。

“你這是拿王二狗做餌?”

“不是有官府護著嗎?”

現在王家被圍得跟鐵桶一般,里面的情況,兇手無從得知,驟然聞聽此事,他還能淡然處之嗎?

既然他不肯動手,那她就推他一把。

譚義問道:“萬一他不上鉤呢?”

傅承安不再嗑瓜子了。

“他不上鉤,證明有人比王二狗更值得他殺?!?/p>

即使冒著身份暴露的風險,他也一定要殺了那人。

傅承安隨即想到一事,蹭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這突然一站,嚇得譚義瓜子也不嗑了。

“怎么了?”

屋子里一時靜得出奇。

“對呀,我怎么忘了?梅家才死了一個人,原本梅約也會死的,卻被我救下了。他知道的,還扔了塊兒人皮在院子里恐嚇我?!备党邪沧匝宰哉Z道。

“你說什么?什么叫梅家才死了一個人?人皮又是怎么回事?”譚義糊涂了。

傅承安沒理他,旋即對陸原說道:“傳話給梅家大少爺,讓他務必到戚宅來一趟?!?/p>

有著救命恩人這層身份,傅承安的人出入梅家方便了許多,梅盼收到消息,立馬就趕了過來。

幾人互相認識,無需介紹,傅承安便直奔主題。

“梅大少爺,兇手的下一個目標,或許是王二狗,也或許是你們梅家的人。”

梅盼短暫震驚過后,便憬然。

“您是說,殺害鞍洪鎮百姓的人,就是給我弟弟下蠱的人?”

傅承安點頭,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

“兇手是沖著整個鞍洪鎮百姓來的,梅二少爺或者說梅夫人,是第一個受害者。”

譚義了解了來龍去脈,疑惑道:“既然兇手會下蠱,為什么不直接給全鎮的人下蠱?”

傅承安:“因為沒有時間?!?/p>

關驤他們找來的養蠱老人和傅承安解釋過。

“養蠱需要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且越厲害的蠱,花費的時間越長。養一只鉤麻蠱,需要一到兩年,給全鎮百姓下那樣的蠱,得要多長時間?!?/p>

兇手當初只有一只現成的鉤麻蠱,所以他只能選擇一人下蠱。

傅承安:“一人中蠱,還能瞞天過海,若全鎮百姓都一樣的癥狀,勢必會引起懷疑,一旦被人察覺,破了他的蠱,那他多年心血豈不一朝盡毀?!?/p>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兇手蟄伏了二十年,他最想殺的人沒有死,又怎么甘心?就算身份有可能暴露,他也會先去殺掉他最痛恨的人。

傅承安深深看了一眼梅盼。

“梅大少爺,我相信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梅盼看著她,有些發怔,而這發怔在眾人看來,就是心虛。

他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他應該要說點什么的。

“您這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質問,此刻卻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傅承安:“你不該問我,而該回去問問令堂,梅家究竟得罪了誰?”

或者說,鞍洪鎮的百姓究竟得罪了誰?

下蠱是在二十年前,而鬧饑荒也是在二十年前,傅承安越來越肯定,饑荒那年發生的事,就是兇手殘殺鞍洪鎮百姓的原因。

“我相信,令堂再清楚不過了。”傅承安點到為止。

有些事早有苗頭,梅盼不是沒想過,而是下意識不肯去想。

梅老爺過世當晚,緊緊抓住梅盼的袖子,對他說:“梅家有罪……我死后……葬在磨頭山下……去贖罪……我去贖罪……”

梅盼活了這么多年,以為梅家一直清正,一直坦蕩,卻有一天,他最親的人和他說,梅家有罪。

不是他爹有罪,是梅家。

整個梅家有罪。

梅老爺闔上眼之時,眼角還有未干的淚痕。

什么罪?梅盼沒來得及問出口,也許是不敢問。

可現在,有人逼著他去問。

回去問問令堂,梅家究竟得罪了誰?

傅承安的話像是魔咒,縈繞在梅盼腦子里,瘋狂撕扯著他的靈魂。

長街漫漫,仿佛永無盡頭,他每邁出一步,都似有千鈞重,卻壓著他,不容逆轉地朝著既定方向走去。

不管路有多長,一直走,終會到家,就像該他面對的,他遲早都要面對。

梅盼拎著袍角,再不復往日持重,進了大門后,改走為跑,直奔秦素娥院兒里。

秦素娥心神不寧,遣走屋里的丫鬟仆婦,想靜靜心。

梅盼推開門,甫一進屋,便撲通跪在秦素娥面前。

他聲若洪鐘,發出直擊人心的拷問:“娘,梅家是否有罪?”

秦素娥手一松,滿滿一盞茶打翻在地。

“誰和你說的?”

秦氏把著高幾一角站起,斥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梅盼抬頭,目光堅定不移:“您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秦素娥一揮手,掃翻了高幾上的所有擺設,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她厲聲說道:“不是!”

梅盼心一橫,連發幾問:“若梅家沒有罪,弟弟為什么會被人下蠱?若梅家沒有罪,爹臨死前為什么說自己要去贖罪?若梅家沒有罪,大姐為什么嫁人之后一次都沒有回來過?若梅家沒有罪,您為什么要阻止我追查兇手?”

他梗著脖子,直視秦氏,再次問道:“娘,梅家是否有罪?”

啪——

“住口!”

一巴掌下去,秦氏自個兒手都打得發抖。

她喘著氣,眼里的淚直打旋兒,揪住胸口努力平復情緒。

鮮血從梅盼嘴角冒出,他蜷起手指默默擦拭掉。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他搖搖欲墜地站起來,冷冷自嘲道:“原來梅家,真的有罪?!?/p>

他,也是罪人之一。

梅盼最終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秦氏泄了力,扶著桌子坐下,眼淚再也繃不住,扒著桌角哭了起來,嘴里呢喃著:“梅家有罪……我們都罪該萬死……”

半粒松子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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