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云港市澆成模糊的水彩畫。
程深把衛(wèi)衣兜帽又往下拽了拽,脖頸處的布料已經(jīng)吸飽雨水,像塊冰冷的鐵片貼著皮膚。
第六個拐角處的監(jiān)控探頭閃著紅光,他閃身躲進巷子時,身后傳來狗仔隊急剎車的刺耳聲響。
花店玻璃門撞上脊背的瞬間,風鈴發(fā)出垂死病人般的呻吟。
混合著泥土與鮮切花的氣息撲面而來,程深踉蹌著扶住門框,運動鞋在彩釉地磚上劃出兩道水痕。
視網(wǎng)膜殘留著鎂光燈的灼燒感,灰白視野里突然炸開一抹流動的銀光——女孩耳后的三顆小痣竟排列成完整的北斗七星。
“球球!”蘇晴的驚叫讓吊燈都晃了晃。
柯基犬炮彈似的從繡球花叢中竄出,乳牙精準咬住男人濕透的褲腳。
她舉著銅錢草盆栽的手在發(fā)抖,薄荷糖罐從圍裙口袋滾落,在滿地狼藉中撞出清脆的回響。
程深本能地后退半步,后腰抵住冰涼的收銀臺。
隔著三米距離,他能清晰看見女孩睫毛上沾著的花粉,以及她脖頸處隨脈搏跳動的星芒。
這發(fā)現(xiàn)比狗仔的鏡頭更令人心悸——自從十四歲確診色覺障礙,他已經(jīng)很久沒在別人身上看到如此清晰的圖形。
“手機交出來。”蘇晴用盆栽擋住胸前的工牌,水珠順著發(fā)梢滴在「星語花坊」的燙金logo上。
這個時間出現(xiàn)在花店的男人,不是竊賊就是變態(tài)。
她余光掃過墻角的消防栓,盤算著如果對方撲過來,自己能不能在五秒內(nèi)抽出金屬軟管。
玻璃門突然被拍得砰砰作響。
三架攝像機緊貼著水霧彌漫的玻璃,閃光燈透過「暫停營業(yè)」的掛牌,在程深側(cè)臉割出明暗交界線。
球球喉嚨里發(fā)出威脅的咕嚕聲,尾巴尖那撮白毛像信號旗似的豎起來。
“麻煩開下門!”記者變調(diào)的叫喊混著雨聲傳來,“我們拍到程深進了這家店!”
蘇晴的手指陷進銅錢草蓬松的葉脈。
眼前這個渾身滴水的男人,和地鐵站廣告牌上那個穿著高定西裝的影帝漸漸重合。
那些被雨水泡發(fā)的衛(wèi)衣輪廓里,確實藏著雜志硬照里凌厲的肩線。
球球突然松口打了個噴嚏。
程深趁機摸向褲袋,這個動作讓蘇晴抄起剪枝鉗:“別動!”話音未落,黑色手機在空中劃出拋物線,鋼化膜在彩釉地磚上綻開蛛網(wǎng)裂痕。
亮起的鎖屏壁紙讓兩人同時愣住。
照片里二十歲出頭的程深穿著消防訓練服,右肩猙獰的燒傷疤痕還裹著紗布。
他對著鏡頭比“噓”的手勢,身后消防車上「云港市第三支隊」的字樣被雨水暈染得模糊不清。
蘇晴的剪枝鉗當啷落地。
她想起七年前那個相似的暴雨夜,妹妹蘇玥被推進手術(shù)室前,電視里正在播放消防員殉職的新聞。
監(jiān)控畫面最后幾幀,那個被烈焰吞沒的身影右肩也有蝴蝶狀的灼痕。
風鈴又發(fā)出細弱的呻吟。
程深彎腰撿手機的瞬間,球球突然躥到他兩腿之間。
失去平衡的身體撞翻鐵藝花架,碎冰藍玫瑰與尤加利葉兜頭罩下。
蘇晴伸手去拽他手腕時,指尖觸到凹凸不平的皮膚紋理。
“別碰!”程深猛地抽回手臂。那些藏在袖口的陳年傷疤,比最苛刻的影評更讓他難堪。
花刺在脖頸劃出細痕,他聞到某種清冽的草木香,像是暴曬后的松針混著初融的雪水。
這氣息讓他想起母親逼他吞下的安定藥片。
那些白色小藥丸總帶著消毒水味的承諾,卻從沒兌現(xiàn)過真正的睡眠。
而此刻,眼皮突然變得沉重,仿佛有人往神經(jīng)末梢撒了把柔軟的月光。
蘇晴看著男人在自己膝頭昏睡過去,球球正殷勤地舔?qū)Ψ秸粗ò甑逆i骨。她撿起滾到波斯菊底下的薄荷糖罐,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指也在發(fā)抖。
玻璃門外,狗仔們正用長焦鏡頭記錄這荒誕的畫面:頂流影帝渾身濕透躺在花堆里,唇角還粘著片藍色花瓣。
雨勢漸弱時,程深在防腐木長椅上醒來。
有人給他蓋了條薰衣草味的薄毯,球球蜷在腳邊打呼嚕。
展示柜上的老式座鐘指向凌晨三點,暖黃燈光給滿室鮮花鍍上蜂蜜般的光澤——雖然在他眼里,這些不過是深淺不一的灰。
玻璃門把手上掛著牛皮紙袋,便利貼上畫著歪扭的柯基頭像。
袋子里除了烘干的外套,還有支用報紙包裹的碎冰藍玫瑰。
程深抽動鼻翼,在潮濕的油墨味里捕捉到一絲橙花香氣。
手機突然震動,經(jīng)紀人林驍?shù)拿衷诹哑辽咸鴦印?/p>
程深走到巷口才按下接聽,轉(zhuǎn)身回望時,發(fā)現(xiàn)二樓窗簾飛快合攏。
夜色中亮起的手機屏幕,像偷拍者的閃光燈般刺眼。
“你又跑去當義務消防員了?”林驍?shù)穆曇粝窠^冰咖啡,“熱搜前三是#程深夜會花店老板娘#、#頂流影帝濕身照#、#人設崩塌倒計時#。”
程深把玫瑰插進機車夾克口袋,花瓣擦過指尖時微微發(fā)癢。
那些在灰白世界里蟄伏的神經(jīng)突然蘇醒,他第一次注意到,碎冰藍的觸感比普通玫瑰更細膩,像是被月光反復摩挲過的絲綢。
“幫我查個人。”他碾碎落在肩上的藍雪花,“中山路127號,蘇晴。”
雨又下了起來。二樓工作間的蘇晴盯著監(jiān)控畫面,看男人跨上重型機車消失在雨幕中。
球球叼著被咬破的衛(wèi)衣布料蹭她小腿,電腦屏幕上是剛搜到的新聞截圖——七年前的9月15日,消防員程振東殉職報道下方,小字標注著“獨子程深放棄警校保送資格”。
她摸出抽屜里的醫(yī)療事故鑒定書,泛黃的紙頁上“蘇玥”的名字被水漬暈開。
窗臺上那支被程深體溫烘干的碎冰藍玫瑰,正在夜色中舒展花瓣。
這種誕生自基因編輯技術(shù)的花卉,花語是“改寫命運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