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荷引路】
白鷺洲的秋荷枯得蹊蹺。本該凋零的時節,滿池殘莖卻凝著霜色,像是三百亡魂呵出的最后一口氣。浸月赤足踏入沼澤時,腕間雙魚銀鎖突然倒轉——魚頭朝下,魚尾指天,這是江氏暗樁最危急的示警。
“小姐當心!“阿蠻的銀鞭卷住驟然暴起的荷莖。那些枯槁的根須竟裹著人發,發絲間纏滿碎瓷片。浸月認出瓷片上的纏枝紋——正是燕無咎教她繪制的第一幅星圖,碎瓷邊緣卻沾著謝云遲獨有的金粉。
淤泥下突然浮出十二具青銅棺,棺蓋上的饕餮紋正咀嚼著月光。當浸月用血纈刃劃過首具棺槨時,棺內傳出熟悉的《破陣曲》——是她七歲生辰,燕無咎用骨瓷塤為她奏的賀曲。
【骨塤泣血】
第二具棺槨自行開啟的剎那,浸月被拽入往昔幻境。十五歲的燕無咎跪在江氏祠堂,脊背新烙的星圖還滲著血珠。他手中骨瓷塤缺了一角,正是浸月昨日摔碎的那只。
“別哭...“少年突然抬頭,幻境外的浸月驚覺他在凝視虛空中的自己,“你喜歡的《破陣曲》,我用肋骨重燒了塤?!八堕_衣襟,心口處猙獰的疤痕形如塤孔。
現實中的青銅棺突然炸裂,三百片碎塤如刀雨傾瀉。浸月揮動血纈刃格擋時,發現每片碎塤都刻著字——「昭明三十七年霜降子時三刻」,正是人面瓷揭示的真實生辰。
“時辰到了?!爸x云遲的聲音從池底傳來。霜荷瞬間燃成碧火,映出池底巨大的青銅鼎,鼎耳拴著浸月嬰兒時的襁褓,布料上的絞纈紋正在滲血。
【地宮開門】
當浸月將血纈刃插入青銅鼎耳時,池底裂開幽深甬道。石階兩側嵌著人面瓷燈,每張臉孔都在吟唱漠北巫歌。阿蠻的燈籠照見墻上的彩繪——江氏歷代嫡女被活剝人面的場景,最新那幅竟是浸月母親抱著青銅嬰孩跪獻的畫面。
“小姐...這畫會動...“阿蠻的聲音發顫。畫中母親突然轉頭,手中絞纈刀滴落的血珠滾出畫框,在石階上凝成箭頭。浸月踩上血珠的剎那,整條甬道開始翻轉,露出倒懸的第二重地宮。
在無數懸棺的縫隙間,浸月看見燕無咎的殘魂正在彩繪穹頂游走。他指尖青金石粉灑落處,浮現出《璇璣圖》缺失的篇章——正是用江氏巫文寫的獻祭流程:「雙子心頭血,明月刃下燼?!?/p>
【嬰冢驚魂】
穿過九重石門后,浸月撞見江氏真正的禁地——三百具水晶棺槨陳列如星圖,每具都封著未足月的女嬰。她們心口嵌著骨瓷鏡,鏡中映著不同年歲的浸月。
最中央的玉棺突然開啟,浸月看見自己的臉。那女嬰攥著半枚絞纈香囊,正是燕無咎每世佩戴的樣式。當她觸碰棺槨時,所有女嬰突然睜眼,青金石瞳孔射出光束,在地宮中央拼出漠北星圖——十二柄神兵的位置正對應燕無咎背后的璇璣烙印。
“原來你才是鑰匙...“謝云遲的真身從星圖中踏出,手中明月玨正在融化,“用你的心頭血澆灌神兵,就能...“
浸月突然將血纈刃刺入自己心口。鮮血噴濺在星圖上,十二道青銅門同時洞開,門后傳來燕無咎破碎的塤聲——那是她及笄夜,他躲在祠堂梁上偷奏的《鳳求凰》。
【青銅血祭】
十二道青銅門后涌出的不是風,而是凝結了三百年的血腥氣。浸月的血珠懸浮在空中,每一滴都映著燕無咎不同世代的殘影——他在飼星臺上剜骨、在窯火中煅燒瓷片、在謝云遲劍下化作金粉雪……血珠串聯成線,最終指向地宮最深處的祭壇。
壇上立著七盞人面燈,燈油是從水晶棺女嬰心口提取的青銅液?;鹧嫣蝮聼糸軙r,浸月聽見無數聲啼哭糅成一句巫咒:“以血飼血,以魂贖魂?!?/p>
“小姐,那祭壇下……”阿蠻突然捂住嘴。血珠映照處,祭壇基座竟是用江氏女子的頭骨壘成,每個眼窩都嵌著骨瓷珠。最頂端的頭骨突然轉動,下頜開合間吐出浸月母親的嗓音:“月兒,你終于來了。”
【啞奴現世】
祭壇突然下沉,露出下方青銅水潭。潭中浮著具纏滿絞纈綢的尸骸,綢緞縫隙間伸出數百只嬰兒的手。浸月正要揮刀,潭底猛地竄出個佝僂身影——那人全身覆滿青銅鱗甲,僅剩的獨眼嵌著燕無咎的骨瓷珠。
“啞奴?”浸月驚退半步。這是江府滅門前失蹤的老仆,曾為她刻過桃木劍。此刻他的喉嚨被青銅鎖鏈貫穿,鎖鏈另一端拴著塊龜甲,上面用血寫著:“明月燼時,雙子同歸?!?/p>
啞奴突然撕開胸甲,露出心口處的絞纈刺青——正是江母獨創的“血纏枝”。刺青遇血蠕動,拼出地宮密道圖:十二神兵的位置,竟與燕無咎背后星圖的七百二十顆妖星一一對應。
【塤聲引魂】
潭水突然沸騰,燕無咎的殘魂從青銅液中浮出。他手中骨瓷塤裂痕遍布,吹奏的卻非《破陣曲》,而是浸月從未聽過的塞北民謠。塤聲所過之處,水晶棺女嬰齊齊坐起,她們心口的骨瓷鏡射出光束,在地宮穹頂拼出漠北星圖。
“這是……”浸月突然頭痛欲裂。星圖化作三百段記憶涌入——
昭明三年的雪夜,謝云遲抱著襁褓中的燕無咎跪在巫族祭壇。長老將青銅刀刺入嬰兒心口時,謝云遲突然奪刀反殺,鮮血濺在星圖上形成倒逆軌跡。浸月這才驚覺,所有星圖的異常走向,皆始于這場兄弟反目。
塤聲戛然而止。燕無咎的殘魂突然掐住自己脖頸,青金石眼珠迸裂:“快走…他在利用我的魂血…重啟…”
【鏡中輪回】
地宮四壁的青銅鏡同時亮起,映出浸月三百世的死狀。但這一次,每面鏡中都多了個燕無咎——他有時撲向刺穿她的利箭,有時替她飲下鴆酒,最慘烈的那幕里,他竟將自己燒成瓷灰,只為給她殘魂裹上一層護甲。
“看見了嗎?這些才是婚書真正的背面。”謝云遲的聲音從鏡中滲出。浸月揮刀劈向鏡面,卻發現血纈刃穿透的是虛影。真正的謝云遲從她背后現身,手中明月玨正吸食燕無咎的殘魂:“你以為他為何能輪回百世?因為每次都是我用自己的命……”
浸月突然將刃尖轉向自己心口。這一次,刀刃刺入的不是血肉,而是藏在胸骨后的青銅鑰匙——那是母親刻在她第七節椎骨的巫文所化。
【神兵啼血】
鑰匙插入祭壇的剎那,十二具青銅棺槨同時開啟。每具棺中浮起的不是神兵,而是浸月某一世的愛恨記憶:
斬月刃:刃身纏著她及笄夜的青絲
囚凰鎖:鎖芯封著燕無咎第一滴淚凝成的青金石
燼羅傘:傘骨用謝云遲的肋骨煅造,繪滿倒逆星圖……
當地宮開始崩塌時,浸月終于握住了真正的神兵——一柄青銅絞纈刀。刀柄刻著江氏滅門那夜的星象,而刀刃映出的,是燕無咎在時空盡頭為她點燃的引魂燈。
“該結束了?!彼龑⒌度写倘爰缐?,青銅液如淚奔涌。三百水晶棺女嬰的哭聲突然化作笑聲,她們手捧神兵碎片,在浸月周身拼出最后的星軌——
“以爾魂血,祭我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