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如絲般纏綿,空氣中彌漫著糯米酒的香甜。在一座古老的義莊里,林九淵蹲在一具楠木棺材前,用指甲輕輕刮過棺蓋縫隙里的朱砂。這口描金的元代棺材已經在義莊停了三天,每到夜里子時就會傳出奇怪的抓撓聲。今天早上,棺材竟然滲出了帶有檀香味的尸油。
“您真要開這兇棺?”義莊的老吳頭握著煙桿的手微微顫抖,“前幾天請來的漆匠剛給它刷上金漆,晚上就啞了嗓子,說看到棺面上的圖案活了過來。”
林九淵從口袋中摸出三枚磨得發亮的開元通寶,在棺頭上撒了一圈香灰。銅錢落地后排列成了一個“品”字形,中間的一枚居然直立起來旋轉。“你看這些銅錢腳沾地氣,說明棺內的人還有未了的心愿。”他用手指蘸了些從棺縫溢出的油膏聞了聞,“這是松煙混龍腦香,只有前朝宮中才有的防腐秘方?!?/p>
隨著梆子敲響二更,一只灰鼠突然從梁上落下,它的爪子扒拉過的棺釘銹跡中透出了金色斑點。林九淵用墨斗線測量棺木尺寸,眉頭皺得越來越緊:“七尺三寸長,二尺八寸寬,這種規格比親王還要大三寸?!?/p>
老吳頭遞給他撬棍時,檐角的銅鈴無風自響。林九淵耳朵一動,迅速拿起供桌上的雄雞血潑向棺頭,血液順著雕刻的饕餮紋流入棺縫,里面立刻傳來沉悶的敲擊聲。“麻煩您把西南邊的窗戶打開一點。”他在棺尾布置了七盞油燈,“讓月光正好照在魁星位上?!?/p>
當棺蓋被緩緩移開三寸時,月光恰好照亮了棺內的景象。林九淵手持火折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那元代將軍面色紅潤,懷抱著半截青銅虎符,領口露出的護心鏡上刻有《撼龍經》中的“貪狼吞月”圖樣。
“奇怪??!”老吳頭伸長脖子看,“這位將軍頸后怎么有一撮白毛?”話音剛落,棺中忽然升起一股青煙。林九淵立即用墨斗線封住棺沿,蠶絲觸碰到白毛時發出“滋啦”的聲音,散發出燒焦的味道。
將軍的左手忽然抬起了三寸,露出了壓在腰間的羊皮卷。林九淵用桃木劍挑開卷軸,發現上面畫著敦煌風格的飛天引路圖,細看之下,這些星斗竟是按照《青囊經》描述的地脈走向排列。
“你覺得這張圖畫眼熟嗎?”老吳頭突然指著棺蓋內部說道。林九淵將火折子靠近,只見描金棺蓋上陰刻著同樣的飛天圖,只是仙娥手中的蓮花燈換成了半塊虎符。更加令人驚訝的是,那些飛天的眉眼與將軍非常相似。
子時的梆子剛剛敲響,將軍的護心鏡突然反射出月光,在土墻上投射出一幅動態的畫面:黃沙漫天的敦煌石窟前,一群元兵正在壁畫上涂抹朱砂,為首的將軍將虎符按在壁畫的飛天手中,那石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緊緊抓住了銅符。
老吳頭倒吸一口冷氣:“這是鬧畫妖了嗎?”林九淵卻專注地看著墻上的影子:“你仔細看看飛天的腰帶?!惫庥白儞Q間,仙娥的蹀躞帶上閃過一串西夏文,正好與羊皮卷角落的朱砂印鑒相匹配。
棺內突然傳來“咯噔”一聲,將軍的右臂關節自行轉動,食指指向西北方向。林九淵順著方向望去,發現供桌上長明燈的火焰竄起三寸高,在墻上投射出一幅殘缺的星圖。“請拿一碗無根水來。”他一邊說著一邊拿出羅盤確定方位,“要用第三片瓦接的雨水?!?/p>
水碗端來后,林九淵將虎符浸入其中。銅符上的饕餮紋遇水展開,瞬間變成了《河圖》數陣,缺失的部分也在水面上顯現出來——原來是一尊倒坐觀音像。“原來另一半虎符藏在……”老吳頭的話還沒說完,將軍口中突然吐出一枚玉蟬,落在水碗中央。
玉蟬落入水中的那一刻,碗中浮現出嘉峪關外烽燧的畫面。林九淵用銀針挑開將軍的唇齒,發現舌底壓著一片金箔,上面布滿了針眼大小的小孔?!罢埬鷮χ蜔艨纯?。”老吳頭接過金箔對著火光,墻上顯現出一首回文詩:“月照沙州佛垂淚,兵過陽關馬銜枚?!?/p>
一陣陰風吹過,七盞油燈熄滅了三盞。林九淵急忙用墨斗線在棺周布下井字格,卻發現將軍的護心鏡轉向東南,鏡中映出的不再是義莊,而是一座青磚灰瓦的宅院,門楣上掛著“敕造天妃宮”的匾額在雨中搖晃。
天妃宮檐角的銅鈴在風中叮當作響。林九淵用香灰在棺頭寫下了“甲午”兩個字,那灰色的痕跡遇著鏡中的雨水竟然變成了血色。老吳頭突然驚訝地說:“這宮墻的糯米灰漿里怎么會有半截銅錢?”
還沒等他的話音落下,將軍的尸體忽然坐了起來,懷里的半塊虎符也掉到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林九淵眼疾手快地拿起供桌上的糯米糕塞進尸口,只聽喉間一聲咕咚,那尸體竟真的把糕團吞了下去?!斑@是湘西趕尸匠喂尸的糯米引路法!”老吳頭驚呼道。
護心鏡里的雨幕開始倒流,鏡中天妃宮門楣的匾額翻轉過來,露出背面陰刻的二十八宿圖。林九淵用銀簪輕敲鏡面,星圖隨著聲波蕩漾開來,當角宿星官亮起時,鏡子里浮現出整卷《魯班書》的厭勝術圖解?!澳催@飛檐?!崩蠀穷^指著鏡中建筑說,“五脊六獸的排布看起來像是前朝工部的規制?!绷志艤Y拿出羅盤丈量鏡中的方位,當他調整到西北乾位時,鏡子里突然映出了敦煌千佛洞的輪廓,與棺中羊皮卷的飛天圖完美契合。
將軍的護心鏡突然變得滾燙。林九淵用道袍包著手去取它,發現鏡背鎏金處有一行西夏文小楷寫著:“大德七年,鎮西將軍李察罕敬造?!崩蠀穷^湊近細看后說道:“這位李將軍當年奉旨西征,在嘉峪關外神秘失蹤。”
突然,檐頭烏鴉齊聲嘶叫,棺中的玉蟬破水而出,在水碗邊緣快速旋轉。林九淵以筷尖蘸雄黃酒寫的“敕”字還未干透,那蟬兒就裂成兩半,露出了里面的象牙微雕——一座倒坐觀音像,背光處鏨著半闕《菩薩蠻》。“馬踏飛燕觀音倒,這是西夏黑水城的樣式。”老吳頭邊說邊磕了磕煙桿,“早年跑茶馬道時,聽吐蕃商人說過這種觀音像里藏著……”
話未說完,棺蓋內傳來了抓撓聲。林九淵舉起燈仔細查看,發現棺內襯布上突起的金線描繪出一幅行軍圖:三千鐵騎從敦煌出發,駝隊載著數十口貼滿符咒的木箱,領頭的將軍馬上掛著半截虎符。“勞駕給我七枚棺材釘?!绷志艤Y將鐵釘按北斗形狀排列在棺尾。最后一枚釘子指向搖光位時,襯布上的駝隊突然轉向,在星圖位置標出一個朱砂紅點——正是當今西安府鼓樓的位置。
老吳頭一拍大腿:“二十年前鼓樓修繕時,掘出過刻有西夏文的銅匣!”聽到這話,林九淵將護心鏡對準月光,鏡中的天妃宮瞬間變成了大漠孤煙,三千鐵騎正將木箱沉入流沙深處。
深夜子時,將軍的尸體突然吐出一團黑水。林九淵用柳葉接住細看,水中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西域文字,這些文字遇空氣后自行排列成了《青囊經》殘頁:“地脈西行三百里,當有石人指迷津。”
“您瞧這蹊蹺事?!崩蠀穷^指著棺底滲出的尸油說,“油漬在青磚上凝成了個‘冤’字。”林九淵蹲下身子仔細觀察,確認那是湘西趕尸匠慣用的辰州符變體,每個筆畫轉折都暗合奇門遁甲的生門方位。
就在他們繼續探索之時,護心鏡忽然蒙上了一層白翳,鏡中浮現出李將軍臨終的場景:在一個黃沙漫天的洞窟里,他正在將虎符按進壁畫飛天的掌心。那石雕的五指突然收緊,將將軍拽入墻中,唯留半聲慘叫在洞窟內回蕩。
“這是敦煌畫匠的魘鎮術!”老吳頭的煙鍋子抖得厲害,“聽說畫師會把仇家畫進壁畫,再施法……”話未說完,鏡面突然炸裂,碎片中飛出一道黑影,直撲向供桌上的半截虎符。林九淵反手甩出墨斗線,蠶絲纏住了黑影,原來是一幅古畫殘卷。展開來看,畫中將軍跪接圣旨,身后副將捧著個貼滿符咒的木箱,箱縫里滲出縷縷青煙,隱約可見“應天府造”的烙鐵印。
雞鳴三聲,東方漸亮。林九淵將殘卷對著朝陽細看,發現畫角的朱砂印鑒竟是當朝首輔的私章。老吳頭舀來井水潑醒嚇癱的伙計,轉身見林九淵正在用艾草熏烤將軍的護心鏡,焦痕漸漸顯出半幅輿圖。
“您看這河道走向?!绷志艤Y手指劃過鏡面焦痕,“分明是黃河改道前的古河道,此處應該有座鎮河鐵牛?!崩蠀穷^瞇著眼睛細看,“光緒年間發大水,那鐵牛確實被沖到了西安府……”
說到這里,兩人同時愣住了。林九淵拿出行軍圖,發現三千鐵騎的目的地正是黃河古河道。而護心鏡焦痕中的鎮河鐵牛,牛角處赫然鏨著西夏文“李”字。此時義莊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驛卒送來一封火漆密信,林九淵拆開一看臉色驟變——信箋上畫著倒坐觀音像,背光處添加了一句:“九月初三,鼓樓鳴冤。”正是那半闕《菩薩蠻》的下半句。
老吳頭瞥見信紙上的水印,煙桿失手落地:“這是天妃宮專用的桑皮紙!”林九淵望向西北,晨霧中仿佛聽到了駝鈴叮當,似乎七百年前那支消失在西域的軍隊,正踏著時光歸來。
林九淵和老吳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與不解。正當他們思索下一步該如何行動時,義莊外的馬蹄聲漸漸遠去,只留下一片寂靜。
“咱們得趕緊去趟鼓樓?!绷志艤Y說道,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這封信里藏著太多秘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p>
老吳頭點點頭,迅速收拾起工具:“那李將軍的故事,恐怕比我們知道的還要復雜得多?!?/p>
兩人匆匆離開義莊,向著西安府鼓樓的方向進發。夜色漸深,街道上行人稀少,偶爾有幾盞昏黃的路燈映照出他們的身影。一路上,林九淵不斷思考著那些線索之間的聯系:虎符、護心鏡、行軍圖以及那半闕《菩薩蠻》……
終于,他們來到了鼓樓下。此時的鼓樓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神秘,仿佛隱藏著無數未解之謎。老吳頭用顫抖的手指指著一處角落:“你看,這里確實有些新挖開的痕跡?!?/p>
林九淵仔細觀察,發現地面上有一些新鮮的泥土,顯然是不久前才被翻動過的。他蹲下身子,用手輕輕撥開表層的土壤,果然發現了幾塊刻有西夏文的銅片?!翱磥砦覀兊牟聹y沒錯?!彼f,“這些銅片應該是當年李將軍留下的。”
突然,一陣冷風吹過,帶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兩人同時警覺起來,四處張望卻不見任何人影。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仿佛有人在念誦古老的咒語。隨著聲音越來越近,一個模糊的身影逐漸顯現出來——那是一個身著古裝的男子,手中握著一卷泛黃的紙張。
“你們為何要打擾我的安息?”那男子緩緩開口,聲音中充滿了哀傷與怨恨。
林九淵站起身來,直視著那個幽靈般的存在:“你是誰?為什么要出現在這里?”
“我是李察罕,鎮西將軍?!蹦凶踊卮鸬溃捌甙倌昵?,我奉命西征,在此地遭遇了不幸。我的靈魂被困于此,無法超脫?!?/p>
聽到這里,老吳頭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原來你就是那位失蹤的將軍!可是,這一切又與我們現在所經歷的事情有何關聯呢?”
李察罕嘆了口氣:“這一切都是因為那份圣旨,它不僅改變了我的命運,也牽扯到了更多無辜之人?,F在,只有找到那份完整的《魯班書》,才能解開這個詛咒。”
聽完這段話,林九淵心中豁然開朗:“原來如此,怪不得我們在天妃宮發現的一切都指向了同一個方向。那么,《魯班書》究竟在哪里呢?”
李察罕微微一笑:“其實,《魯班書》早已分散各地,唯有集齊所有殘頁,并按照正確的順序拼接起來,才能發揮其真正的力量。而其中最關鍵的部分,就在你們腳下這片土地之中。”
說著,他指向鼓樓正中央的一個位置。林九淵立刻會意,開始挖掘起來。不久之后,一塊刻滿文字的石板被挖了出來。經過仔細辨認,他們確認這就是《魯班書》的一部分。
正當他們準備進一步研究這塊石板時,天空突然放亮,第一縷陽光灑落在鼓樓上。伴隨著清晨的第一聲雞鳴,李察罕的身影漸漸淡去,最終消失不見。
“看來一切都要等到明天再說了?!绷志艤Y望著東方升起的太陽,輕聲說道。
老吳頭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樣,今天我們都收獲頗豐。接下來,只要繼續尋找其他殘頁,總有一天能夠揭開所有的謎團。”
兩人帶著新的希望離開了鼓樓,踏上了未知而又充滿挑戰的新旅程。而關于天妃宮的秘密,似乎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