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安鼓樓的暮鼓敲響三聲后,林九淵手中的羅盤針尖突然卡死在了西北乾位。檐角的銅鈴無風自動,驚起宿鳥掠過那塊“文武盛地”的匾額。月光透過斗拱間的蛛網,在地上織出了一幅殘缺的二十八宿圖。
“您瞧這蹊蹺。”老吳頭舉著燈籠靠近礎石說道,“前日剛用糯米灰漿補的裂縫,今早又裂開了。”
林九淵蹲下身子仔細觀察,發現石縫里滲出來的不是潮氣,而是帶著檀香氣味的尸油。“這可不簡單。”他摸出三枚咸同通寶往地上一撒,銅錢滾到“婁金狗”星位時竟然直立打轉起來。
戌時二刻,打更人老周提著梆子走過來:“要說古怪,鼓樓底下的老鼠最近都往南墻根搬窩。”他跺了跺東南角的青磚說,“前兒個掘出一窩耗子,個個叼著半截棺材釘。”
就在林九淵的墨斗線突然繃緊的時候,蠶絲引著他來到了鼓樓西側的拴馬樁前,樁身浮雕的麒麟眼珠竟被人換成了水晶球。老吳頭舉燈細照:“這雕工像是前朝工部的手藝,可是水晶里咋封著西夏文呢?”
子時的梆子剛剛響起,鼓樓地下突然傳來一陣悶雷聲。林九淵耳朵微動,從褡褳里拿出一根鶴骨笛,對著西南“傷門”方位吹奏了一段《安魂曲》。笛聲在梁柱間回蕩,西北角的皮影戲臺突然亮起了綠燈籠。
“這戲臺荒廢十年......”老周話還沒說完,白幕上竟然自行演起了影戲:駝隊載著貼滿符咒的木箱穿越大漠,領頭的將軍將虎符按進壁畫中,石雕五指突然收緊,將他半個身子拽入了墻內。
老吳頭煙鍋子一抖:“這不是李將軍的......”沒等話說完,戲臺后的牛皮箱“砰”地一聲彈開,飛出了十二個畫有星圖的紙人。這些紙人隨著《陰符經》的曲調舞動,手中拿著縮小版的魯班尺作為兵器。
林九淵甩出五帝錢擊中最前面的紙人,紙片燃起藍火,灰燼中露出了半張工部營造司的圖紙。圖上標注著鼓樓地基“甲申年重修”,正是萬歷十二年的干支。老周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年黃河改道,工部從河床里撈出了一尊鎮河鐵牛......”
話音未落,地底傳來了鐵鏈聲打斷了他的話。林九淵的羅盤針尖開始狂轉,他迅速退至震位,看到礎石縫隙里滲出金液,在月光下形成了西夏文字“開”。老吳頭拿出酒葫蘆潑去,酒液沖出的溝壑與黃河故道圖驚人地相似。
“拿洛陽鏟來。”林九淵丈量好方位,在東南巽位處下了鏟。第三鏟帶出了混有朱砂的土,第五鏟撞上了硬物——是一尊巴掌大的銅鑄河伯像,背面刻有《撼龍經》殘句:“地脈西行三百里,當有石人指迷津。”
子時三刻,皮影戲突然換了一個新戲碼:應天府的天妃宮里,宮娥們正在向木箱里裝填經卷。為首的女官頸間的銀鎖忽然放大,鎖芯處鏨刻的“曹”字讓林九淵瞳孔收縮——這是當朝司禮監掌印的姓氏。
“您看這銅像底座。”老吳頭用衣角擦凈河伯像,蓮花座內壁布滿了針眼小孔。林九淵對著燈籠仔細查看,發現孔洞排列方式與棺中找到的金箔上的密信一致。他把虎符殘片嵌入底座,銅像瞬間分解重組變成了一個牽星羅盤。
羅盤磁針指向鼓樓正中的更鼓。林九淵跳上鼓架,發現牛皮鼓面有一個隱藏的夾層。割開外層牛皮后,里面襯著的是用天妃宮桑皮紙裱糊的,紙上寫滿了西夏文和工部營造司的暗記。
老周突然指著房梁喊道:“那根椽子顏色不對!”林九淵甩出墨斗線纏住橫梁,借力翻上了藻井。積灰中藏著一個樟木匣,匣面上北斗七星的位置鑲著磁石。打開匣子的一剎那,整座鼓樓的地磚同時震動——三百枚棺材釘破土而出,在空中拼出了敦煌飛天的輪廓。
匣子里的黃絹包裹著半截人指骨,骨節上套著一枚翡翠扳指。林九淵對著月光仔細觀察,發現扳指內壁雕刻的《皇極經世》卦象,與欽天監首座日常佩戴之物幾乎一樣。這時,老吳頭突然悶哼了一聲,他手中的燈籠紙罩上不知何時映出了曹公公的側臉。
五更天的梆子聲剛過,西安鼓樓的藻井突然落下簌簌香灰。林九淵捻起一撮在指間揉搓,發現灰里混著金箔碎屑,拼湊出半幅《河圖》。“這可不是普通的灰塵啊。”老吳頭舉燈照向西北梁柱,只見那椽子上密密麻麻釘滿了桃木釘,排列成北斗吞尸陣。
“您瞧這墨線。”打更人老周指著柱礎上的細痕說道,“前朝匠人在布線時摻了朱砂。”話音未落,整座鼓樓突然傾斜了三寸,地磚縫隙中滲出帶著檀香氣味的河水——正是黃河改道前獨有的“龍涎砂”。
林九淵將翡翠扳指按在石人像的天靈蓋上,石人的左眼突然彈出半截銅鑰匙。“這是天妃宮地窖的制式!”老吳頭用煙桿敲了敲鑰匙柄端的蓮花紋。當鑰匙插入石人耳孔時,鼓樓八根金柱同時浮現西夏文,字字暗合《撼龍經》中的鎖龍局。
皮影戲臺后的暗門轟然洞開,陰風卷著紙錢涌出。“這怎么回事?”老周驚訝道。林九淵甩出墨斗線纏住門環,蠶絲觸碰到青銅饕餮紋的剎那,三百年前的駝鈴聲竟在甬道深處響起。“看這洇痕走勢,活脫脫是張黃河流域圖。”老周指著墻上的水漬說道。
甬道盡頭的石室里,十二尊鎮河鐵牛按照十二辰位排列。林九淵的羅盤剛觸及牛角,鐵牛眼中突然射出青光,在穹頂拼出了洪武八年的星象圖。“這磚縫里嵌的是南京城墻的夯土!”老吳頭跺了跺腳下的蓮花磚說道。
正中間的鐵牛腹中傳出機括聲,林九淵按照《魯班書》所述叩擊牛耳七下。牛嘴緩緩張開,吐出的不是預期中的虎符,而是一卷用苗疆銀絲裝訂的《連山易》。書頁間夾著一張泛黃的路引,上面蓋著司禮監的朱紅大印。“戊戌年三月初七,承運門出。”老吳頭念著路引上的字,“這不是萬歷朝錦衣衛押送欽犯的日子嗎?”
石室突然震顫,鐵牛陣移位成九宮格。林九淵踏著八卦方位,看到離位鐵牛眼中映出曹公公的虛影。虛影手中的翡翠扳指突然放大,內壁上的《皇極經世》卦象竟與劉伯溫斬龍劍上的銘文同源。“原來如此!”林九淵扯開《連山易》封皮,露出底下壓著的工部密檔。宣紙上畫著黃河改道圖,標注的紅點處立著無字碑——正是二十年前他與師傅超度瘟疫亡魂的亂葬崗。
老周突然悶哼一聲倒地,后背爬滿血紅的西夏文字。林九淵以雄雞血畫就的辰州符尚未貼穩,石室四壁突然滲出黑水,水中浮著密密麻麻的工部營造司暗記。“這是黃河改道時埋下的鎮河砂,怎么會有尸臭味?”老吳頭用煙鍋舀起黑水細嗅。
子時的更鼓在虛空響起,鐵牛陣中浮現出一具描金棺槨。棺面上飛天引路圖的仙娥突然轉頭微笑,眉眼與天妃宮壁畫中的曹公公干女兒一模一樣。林九淵的桃木劍刺穿棺蓋時,帶出的不是尸首,而是半截刻滿紫微斗數的青銅算籌。算籌遇血即燃,青煙中浮現應天府街景。曹公公的轎輦正停在鼓樓前,轎簾掀開處伸出的枯手,指節上戴著的翡翠扳指正在龜裂。“那扳指里藏的不僅是卦象,更是操控黃河水脈的密鑰。”林九淵猛然醒悟。
晨光破曉時,石室轟然坍塌。林九淵攥著《連山易》殘卷沖出鼓樓,懷中的半截虎符突然與朝陽共鳴。潼關方向傳來地龍翻身的悶響,二十年前被鎮在亂葬崗下的三千冤魂隨著黃河古河道蘇醒。“昨夜鼓樓地底掘出的,分明是具穿著萬歷朝飛魚服的尸骸。”老吳頭抖開沾滿露水的包袱,洛陽鏟尖上還沾著新鮮血漬。
林九淵望著東南方的紫氣,知道這局棋才剛剛到中盤,而執棋的手,早在洪武年間便已布下了天羅地網。他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接接下來更為復雜的挑戰。這次經歷讓他明白,歷史的迷霧背后隱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每一個細節都可能牽動更大的謎團。而他,必須小心翼翼地解開這些謎題,才能避免更大的災難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