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淵一大早就踩著露水進了清水苗寨,剛到村口就看到十八個后生急匆匆地抬著一頂竹轎往山神廟跑。轎子里坐著一位穿百鳥裙的姑娘,臉色青白得像蠟燭一樣,眉心還有一塊幽藍色的斑痕,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讓開!讓開!”領頭的一個苗族漢子揮舞著一把銀鞘牛角刀喊道。刀柄上掛著五彩絲帶,差點掃到了林九淵的舊道袍。他趕緊退到路邊的大石頭后面,從袖子里摸出三枚開元通寶在手里翻轉。銅錢在他指間轉動了幾圈,兩枚朝下,一枚卻不停地顫動。
“這水火不調和啊,蠱毒已經侵入了她的心?!绷志艤Y捻著自己的山羊胡須,望著半山腰上黑壓壓的吊腳樓,這時頭頂的老樟樹突然沙沙作響。抬頭一看,一只巴掌大的黑斑鳳尾蝶正懸停在樹枝上,翅膀上的金紋拼成了一個歪斜的卍字。
隨著隊伍的聲音漸漸遠去,林九淵沒有跟上去,而是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萑~在他的布鞋下嘎吱作響,越往深處走,蝴蝶也越來越多。當他撥開第七叢血藤蘿時,一座苔蘚覆蓋的漢白玉牌坊出現在眼前——這里是清水苗寨的祖祠。
牌坊下的七盞長明燈中有三盞已經熄滅,剩下的四盞火焰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靛藍色。林九淵拔出桃木劍,在東南角輕輕敲擊一塊青磚,磚縫里落下一些黑褐色的顆粒。他用手指碾碎這些顆粒,聞了聞,氣味刺鼻,像是硫磺混著尸油的味道。
“年輕人,別碰那些催命符?!?/p>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牌坊后面傳來。穿著苗銀百褶裙的老嫗拄著蛇頭杖走了出來。她耳朵上掛著的玉蟬墜子叮當作響,右眼渾濁,左眼卻異常明亮。
“阿婆,請問最近寨子里是否收到過漢商的禮物?”林九淵把銅錢收進袖中,注意到老嫗手腕上的九轉銀鐲。第三只鐲子上的饕餮圖案中鑲嵌了一顆西洋紅寶石。
老嫗猛地用蛇頭杖敲了一下地面,驚起一群黑蝴蝶。蝴蝶翅膀上的卍字開始逆時針旋轉,林九淵感到一陣眩暈。他急忙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血霧,黃符瞬間燃燒起來,在他面前形成一個金光八卦。
“你是天機門的人?”老嫗的眼睛緊盯著他,“二十年前也有個戴混元巾的老道士,像你一樣愛管閑事?!?/p>
林九淵心中一震。師父臨終前確實提到過湘西有個叫蝴蝶寨的地方,那里藏有半卷《連山易》。正當他準備繼續詢問時,祠堂內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蟬鳴,老嫗臉色大變,拉著他就躲進了牌坊后的暗道。
暗道盡頭是一個密室,十二具描金漆棺呈蓮花狀排列。中央石臺上供奉著一個鎏金銅鈴,鈴身雕刻的五毒圖案縫隙中滲出黑色液體。林九淵懷中的璇璣盤突然發熱,顯示鬼金羊星官發出血色光芒。
“那個漢商說這是五毒教的圣物,能保佑寨子百年平安?!崩蠇灲议_最近的一口棺材,里面躺著一名年輕女子,雙手交疊胸前,指縫間纏繞著無數條晶瑩剔透的金蠶絲。
林九淵用桃木劍挑開了女子的眼皮,發現她的瞳孔變成了兩個藍點?!斑@是《蟲經》中記載的‘蝴蝶眠’蠱術,中毒者看似安睡,實際上是在繭中喂養本命蠱。”
“自從掛上了這個銅鈴,每天寅時都有人陷入沉睡?!崩蠇瀼墓椎啄贸鲆粡埛狐S的紙張,“那漢商離開時落下了這張紙,上面寫滿了奇怪的符號?!?/p>
紙上那些似蟲蟻爬行般的符號讓林九淵脊背發涼,那是用殷商甲骨文寫的養蠱咒語:“...取處女眉心血,加上辰砂和硫磺,在太乙三基移位之時飼喂蠱蟲...”
突然,銅鈴無風自鳴,鈴舌撞擊處冒出綠色火焰,映照得滿室棺木上的鎮魂符紛紛抖動。林九淵迅速后退,銅錢落地成卦,三枚錢竟然都豎立在青磚縫里。
“三才倒懸,此乃大兇之兆!”他立刻甩出三道鎮煞符。但符紙還沒貼上棺材,十二具棺材蓋同時炸開,裹著金蠶絲的尸體直挺挺地站了起來,口中吐出由蝴蝶組成的鎖鏈,直接向老嫗撲來!
林九淵見狀,立刻施展法術,試圖阻止這些被蠱術控制的尸體攻擊老嫗。他大聲對老嫗喊道:“快跟我來,我們必須盡快找到解除蠱術的方法!”
老嫗點了點頭,跟著林九淵穿過密室的另一扇門,進入了一個更加隱蔽的小房間。房間里堆滿了各種古老的書籍和器具,似乎這里就是研究解蠱方法的關鍵所在。
“看來我們找到了正確的地方?!绷志艤Y一邊說著,一邊開始翻閱那些古籍,希望能找到關于‘蝴蝶眠’的具體記載以及破解之法。
“是的,這里的每一件東西都可能是解開謎題的關鍵。”老嫗也在旁邊幫忙尋找線索。
就在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老嫗手腕上的銀鐲突然嘩啦作響。只見九只銀鐲飛出,在空中化為九道銀環,緊緊套住了那些被蠱術控制的尸體脖子上。金蠶絲一接觸到銀器,立刻變得焦黑蜷曲。林九淵抓住機會,咬破自己的中指,在桃木劍上畫出了一個敕令血符。
“天地清明,道法自然!”他大喊一聲,用劍尖挑起燃燒的黃符,火焰舔過銅鈴表面。五毒浮雕仿佛活了過來,蝎尾勾住鈴壁,蜈蚣百足發出刺耳的聲響。十二具尸體同時發出尖銳的嘯聲,震得密室內懸掛的儺面紛紛破碎。
林九淵注意到其中一具尸體的金蠶絲中纏著半張儺面,那青面獠牙的模樣與師父遺留下的“雷部十二將”圖譜驚人地相似?!斑@是怎么回事?”他在心中暗自思忖,手中的劍鋒一轉,直奔銅鈴頂部的蟾蜍雕像而去。
“不可!”老嫗急忙用蛇頭杖攔住了他的桃木劍,“毀了鎮物,整個寨子都要陪葬!”
話音未落,銅鈴內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鈴身裂縫里滲出粘稠的黑血,落地后便化作指甲蓋大小的黑蜘蛛。林九淵懷中的璇璣盤自行飛出,“鬼金羊”星官射出血光,將蜘蛛群釘在石壁上。
“阿婆,退后!”他扯開道袍前襟,露出胸前紋著的先天八卦圖,指尖蘸著黑血在坤位一點,地面頓時隆起了九道土墻。尸群撞向土墻時,腐肉間鉆出無數藍翼蝴蝶,翅膀上的卍字紋開始逆向吞噬金光。
老嫗突然摘下了左眼上的白翳,露出了一只琥珀色的貓瞳。她從百褶裙下抽出一把骨笛,吹出的調子如同百足蟲在腦髓里爬行。石臺下的青磚應聲翻起,三具披掛著苗銀的祖尸從中鉆出,額間的銀月飾閃著冷光。
“三才陣!”林九淵將三枚銅錢彈向空中。開元通寶懸停在祖尸頭頂,他腳踏禹步,桃木劍在磚石上刻出北斗七星。當最后一顆星位落定,璇璣盤上的二十八宿同時亮起,與祖尸銀飾折射的光斑連成一張星網。
尸群撞上星網瞬間化為飛灰,但銅鈴卻騰空而起。五毒浮雕拼合成一張女人面孔,朱唇輕啟吐出一團黑霧。霧中浮現了一個戴著西洋圓帽的男人虛影,手中懷表鏈上掛著一朵薔薇紋銀飾。
“玄冥教的黑苗巫術,竟然摻雜了西洋煉金術……”林九淵瞳孔驟縮。那虛影正在模仿師父的禹步,但每一步都踏在太乙三基星的兇位上。
老嫗的骨笛突然炸裂,她噴出一口黑血:“是血飼傳音術!快封鈴耳!”
林九淵扯下道冠上的混元巾,蘸著兩人鮮血畫了個顛倒的八卦。布巾裹住銅鈴的剎那,密室劇烈搖晃。十二口棺材沉入地底,取而代之的是一尊三眼六臂的蚩尤神像。神像掌心托著卷竹簡,正是《蟲經》缺失的“蝶蠱篇”。
虛影發出夜梟般的笑聲:“天機門的小雛兒,且看你們能不能活過九星連珠……”話音未落,銅鈴轟然炸裂。林九淵撲倒老嫗的同時,瞥見碎片中嵌著一片西洋鐘表齒輪。
待塵埃落定,神像掌心的竹簡已化為飛灰。唯有一片苗繡飄落,上面繡著蒼龍七宿,其間點綴著血色的西洋薔薇。老嫗氣若游絲地抓住他的袖口:“去……去瘟神廟……五毒銅鈴不止一個……”
祠堂外忽然傳來苗人的歡呼聲,原來昏睡的人們都已經蘇醒。但林九淵知道,逃遁的金蠶蠱王正帶著《蟲經》的秘密,悄然潛入更深的地脈。他撿起齒輪對著月光細看,內側刻著紫微垣星圖,與三年前師父咽氣時指著的星位分毫不差。
子夜時分,林九淵獨自坐在老樟樹上。璇璣盤顯示太乙三基星已然歸位,但盤底不知何時粘了一片藍蝶翅膀。翅脈紋路細細辨認,竟是幅微縮的苗疆水道圖,某處朱砂標記旁畫著一只西洋帆船。
風中傳來斷續的趕尸鈴響,比往日多了幾分金石之音。他望向黑沉沉的遠山,那里隱約有綠火閃爍,就像銅鈴中滲出的蠱毒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