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仿若彎鉤,
冷寂地懸于枯枝盤繞、形如虬龍的老榆樹。夜,深沉如墨,
呂布在這死寂中猛然睜眼。
茅草縫隙間篩落的點點星光。
如針般刺痛他的瞳孔。
鼻尖縈繞著蘆葦桿獨有的土腥味。
混合著令人作嘔的霉味。
直鉆肺腑。
他下意識伸手摸向腰間。
指尖卻只觸碰到粗麻短褐下。
那因饑餓而微微顫抖。
勁瘦如柴的腰肢。
“蒼天負我!”
少年的嘶吼驟然劃破夜空。
聲浪滾滾。
驚得梁間夜梟撲騰著翅膀。
倉皇而逃。
前世記憶如洶涌潮水。
與今世悲苦在他識海之中激烈碰撞、翻涌。
曾經現代城中村那局促逼仄的狹小隔間。
此刻竟化作眼前這四壁漏風。
搖搖欲墜的破舊茅屋;
房東惡狠狠的催租罵聲。
也幻化成里正揮舞皮鞭抽打谷堆時那清脆又刺耳的聲響。
雙親那佝僂憔悴的背影。
還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那年。
秋稅陡然從什六增至什八。
阿爹緊緊握著空蕩蕩的糧斗。
絕望之下。
一頭撞死在縣衙的石獅之上。
阿娘則用最后半升粟米。
換了一張草席。
草草裹住阿爹的遺體……
“奉先!”
柳木門樞發出一陣。
“吱呀”
的聲響。
裹挾著屋外寒霜的婦人。
端著陶碗匆匆走進來。
王翠花那滿是凍瘡。
粗糙干裂的手。
將一碗麥糊輕輕塞進呂布掌心。
黍米混合著麩皮的溫熱。
透過粗陋的陶碗傳遞過來。
帶著絲絲暖意。
“趁熱喝,莫要學你爹那般執拗。”
她轉身往灶里添柴時。
跳躍的火光瞬間。
照亮了她后頸。
那道猙獰恐怖的烙痕。
那是十年前。
她拒做豪強妾室所付出的慘痛代價。
匣中刀鳴驚北斗。
熹微晨光中。
少年身姿挺拔。
立于井臺之畔。
俯身掬起一捧刺骨井水。
狠狠潑向面龐。
銅鑒之中倒映出的眉眼。
雖尚未完全褪去少年的稚氣。
卻已隱隱展現出龍章鳳姿。
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英氣。
他緩緩伸出指尖。
輕輕撫過院中那厚重的石磨。
令人震驚的是。
八百斤重的青石。
竟被他推出了半寸深的溝痕。
這具身體所蘊含的驚人天賦。
讓他暗自心驚。
昨夜夢中。
他使出的那套。
“霸王卸甲”
招式。
分明是后世戲臺上的表演把式。
可此刻。
肌肉卻真切地殘留著當時的記憶。
仿佛身體早已將這招式銘刻。
“系統!面板!”
呂布對著虛空。
壓低聲音急切地低吼。
回應他的。
唯有呼嘯的北風裹挾著沙礫。
不斷擊打著窗欞。
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他忽地自嘲一笑。
抬腳重重碾碎凍土中那奮力掙扎的野草。
他心里清楚。
這亂世已然將至。
哪會有什么虛無縹緲的救世主來拯救蒼生?
建寧年間的銅錢。
在他掌心反復摩挲。
已然生出了斑駁綠銹。
這是王大娘用陪嫁銀簪換來的盤纏,
承載著她的殷切期望與深深擔憂。
“鳳鳴山……”
少年微微仰頭。
目光望向東南方那翻涌不息的彤云。
仿若能穿透層層云霧。
看到那深處蟄伏著的金丹派百年氣運。
史書中記載的左慈。
此刻應當正在山中潛心煉制九轉丹。
而八年后那場將席卷八州。
震撼天下的黃巾風暴。
已然在流民們那布滿血絲。
赤紅如血的眼眶中悄然孕育。
蓄勢待發。
寒刃裁月別故人
寅時的梆子聲。
悠悠地在濃重的晨霧中飄蕩回響。
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
此時。
兩柄玄鐵西瓜刀在呂布手中上下翻飛。
舞成了兩輪耀眼雪輪。
刀光霍霍。
木屑如雪花般紛紛揚揚飄散。
激戰正酣。
呂布忽然間領悟了這具身體潛藏的本能:
刀光閃過之處。
必然要預留三分余勢。
恰似在沙場上縱馬拼殺時。
需提前預留馬匹全力沖刺的距離。
方能一擊致命。
當最后一截圓木
“咔嚓”
一聲裂作八瓣之時。
東方的天空已泛起了魚肚白。
晨曦初現。
“此去三千里,莫信道旁花。”
王大娘神情關切。
將幾個窩頭小心翼翼地塞進呂布懷中。
五枚銅錢上。
用朱砂歪歪扭扭地畫著神秘符咒。
突然。
她猛地拽住少年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驚人。
仿佛一瞬間爆發出了無盡力量。
“若遇攔路者,先剁右手再問話!”
晨光溫柔灑下。
映照在老婦臉上。
她的瞳孔幽深似淵。
仿佛透過眼前的少年。
看到了三十年前那個手提血刃。
浴血逃出深宅大院的無畏少女。
遠處官道上。
馬蹄聲由遠及近。
清脆急促。
呂布神色一凜。
反手將雙刀迅速藏入柴堆之中。
動作一氣呵成。
稅吏那猩紅色的衣擺在風中肆意擺動。
如同一抹跳躍的火焰。
掃過籬墻。
剎那間。
他忽然想起史書中的記載:
中平元年。
大疫爆發之時。
九原縣最先慘遭滅門。
空無一人的。
正是城南王寡婦的竹籬小院
。
那是無數悲劇的開端。
星野低垂照征衣
暮色如墨。
漸漸浸透廣袤荒原。
少年身姿矯健。
登上烽燧殘垣。
極目遠眺。
北斗七星倒懸于赤色狼煙之上。
那閃爍的星光。
竟與記憶里城市的霓虹燈光詭異地重疊交織在一起。
如夢似幻。
他緩緩摸出半塊窩頭。
放入口中咀嚼。
干澀的麥麩劃過喉管。
帶來一陣鉆心的痛感。
這真實的觸感讓他瞬間清醒——這不是一場可以隨意存檔。
重新來過的游戲。
每一步都生死攸關。
寂靜的暗處。
突然傳來枯枝斷裂的細微聲響。
“咔嚓”
一聲。
在這死寂的氛圍中格外突兀。
呂布瞬間繃緊全身肌肉。
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
六道黑影鬼魅般出現。
呈犄角之勢。
迅速將他圍攏。
為首者臉上刺著醒目的。
“貪”
字金印。
在月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
手中環首刀寒光凜冽。
映出森冷殺意。
“小郎君好俊的身手。”
流寇舔了舔刀刃。
嘴角勾起一抹貪婪的笑。
“這雙招子賣給鮮卑貴人,起碼值五石粟……”
話還未說完。
刀光如閃電般乍起。
恰似白虹貫日。
奪目耀眼。
少年身形如電。
旋身的瞬間扯下大氅。
如一張黑色巨網。
罩住敵首。
玄鐵雙刃在空中劃出兩道完美的弦月弧光。
寒光閃爍。
不過片刻。
當最后一顆頭顱。
“咕嚕嚕”
滾落草窠。
鮮血染紅了土地。
他忽然想起現代房東催租時那副丑惡嘴臉。
原來。
無論何時何地。
這亂世的生存法則從未改變。
皆是弱肉強食、殘酷無情。
血泊之中。
銅錢微微發燙。
似有神秘力量涌動。
朱砂符咒竟緩緩變幻。
化作“天柱”二字,
散發著奇異光芒。
呂布面無表情。
扯下賊人衣襟。
不緊不慢地擦拭著刀刃。
遠方群山連綿起伏。
輪廓恰似道祖屈指。
神秘而莊嚴。
鳳鳴山的輪廓。
在浩瀚星圖中緩緩蘇醒。
仿佛在召喚著他。
一場驚心動魄的冒險即將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