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陽光把燕京大學南門照得發白，程巖攥著錄取通知書的手心全是汗。父親扛著藍白條紋編織袋走在前面，后脖頸曬脫了皮，在領口處翻起幾片魚鱗似的白邊。

“到了宿舍先把蚊帳掛上，“母親第三次檢查他背包側兜的風油精，“你打小招蚊子，夜里要是...“話沒說完就被一陣汽車喇叭聲打斷。黑色公爵王轎車擦著他們駛過，車尾揚起的灰塵里飄著絲若有若無的茉莉香。

程巖抬頭時，正看見后車窗探出半張瓷白的臉。少女戴著珍珠發卡，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陰影，她伸手接住飄進車窗的梧桐葉時，腕間銀鐲撞出清泠的響。

“看路！“父親突然拽了他一把。三輪車上的搪瓷盆叮咣滾落，程巖踉蹌著扶住路邊郵筒，指尖蹭到層疊的尋人啟事。最新那張墨跡未干，隱約能看到“重金酬謝“的字樣被雨水泡得發脹。

中文系報到處支著天藍色遮陽棚，林小滿垂眸撫平雪紡裙的褶皺。母親正在和系主任寒暄，法式美甲敲在新生名冊上嗒嗒作響：“我們小滿中學時就在《詩刊》發表作品...“

忽然有陰影籠罩過來。她抬頭看見個穿的確良襯衫的男生，肩上斜挎著軍綠色書包，拉鏈上拴著個褪色的變形金剛鑰匙扣。他正盯著自己胸前的校徽，喉結隨著吞咽動作上下滑動。

“同學你...“林小滿剛開口，男生突然轉身撞翻了身后的行李堆。印著“尿素“字樣的麻袋轟然倒地，露出半截老式鍵盤，積灰的按鍵像缺了牙的嘴。

“程巖！這是你第幾次闖禍了？“穿中山裝的中年男人沖過來，揚起的巴掌被穿碎花襯衫的婦人攔住。林小滿看見男生耳后迅速漫開一片紅，比迎新橫幅上的字還要鮮艷。

暮色漸濃時，程巖在309宿舍陽臺上發現了那個銀鐲。它卡在水槽排水口，沾著肥皂泡的鐲身內側刻著“SM1994“。遠處操場飄來吉他聲，有人在唱《戀曲1990》，晚風把歌聲吹得七零八落。

當他用鉛筆拓下那些花紋時，樓下突然傳來爭吵聲。林小滿抱著一摞精裝書站在梧桐樹下，對面西裝革履的男人正把大哥大往她手里塞：“聯姻的事你再考慮...“

“我自己的人生自己選！“少女突然揚手，精裝書嘩啦啦散了一地。最上面那本《博爾赫斯談話錄》翻開到97頁，鉛筆寫的批注力透紙背：“虛構是另一種真實。“

程巖的拓紙被晚風吹落，正好蓋在那行字上。他看見少女彎腰時，珍珠發卡掉進下水道柵格，濺起的水花驚散了正在喝水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