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最高法院，1990年10月25日10:00

穹頂下的水晶燈折射出冷光，葉漫新站在證人席上，警服紐扣在燈光下泛著金屬光澤。陳振邦被兩名法警押著入場，他忽然抬頭，目光穿過人群與她對視，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微笑——和寶發鋪冰柜前的表情如出一轍。

“證人是否確認，在被告廚房發現的絞肉機與尸體碎塊吻合？”辯方律師的聲音像把鈍刀，在安靜的法庭里劃出刺耳的弧度。

“是的。”葉漫新翻開現場勘查報告，“絞肉機孔徑三毫米，與受害者肌肉組織的顆粒大小完全一致。此外，我們在絞肉機縫隙中發現了未完全粉碎的......”她頓了頓，聽見自己的聲音異常冷靜，“指骨碎片。”

法庭后排傳來壓抑的嘔吐聲，明仔攥著榮叔的手，臉色發白——這是葉漫新特意要求的，讓家人見證正義的實現。淑芬姐悄悄往兒子手里塞了顆水果糖，目光始終停留在女兒身上。

“反對！”辯方律師舉起文件夾，“這些物證只能證明被告從事熟食行業，無法直接關聯殺人行為！”

湯實倫坐在旁聽席，西裝領帶端正得近乎刻板。他翻開筆記本，目光落在“心理側寫不可作為證據”的字樣上，忽然起身：“請求傳召法證處主任吳立仁。”

老吳走上證人席時，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化驗報告：“經光譜分析，被告廚房油垢中的人體脂肪成分與受害者DNA吻合，且......”他推了推眼鏡，“油垢厚度達2.3毫米，證實該廚房長期用于處理人體組織。”

葉漫新看著陳振邦突然僵硬的背影，想起在寶發鋪初次觸碰到油垢時的閃現畫面——那時她還不知道，這層油膩的屏障后藏著怎樣的地獄。

中環警署，14:30

結案歸檔的文件堆成小山，丁馳趴在桌上哀嚎：“Madam，我的手都寫斷了！以后再也不嘲笑文職同事了！”他的傳呼機掉在地上，顯示代碼“223”——這已經是今天第三次需要支援。

“少廢話，快點抄。”陳光耀嘴里叼著牙簽，筆下卻不停，“組長說了，結案報告寫不完，今晚慶功宴沒你的份。”

“哇！旺哥買了燒鵝！”丁馳突然起身，撞翻了身后的椅子，“我聞到酸梅醬的味道了！”

王成旺拎著紙袋進門，圍裙上還沾著市場的水漬：“趁熱吃，油麻地老字號。”他往女主手里塞了個油紙包，壓低聲音，“知道你不愛吃皮，挑了瘦的。”

葉漫新拆開油紙，燒鵝的香氣混著陳皮味撲面而來。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出現場時，王成旺教她用塑料袋套鞋的場景，鼻尖微微發酸——這個總在關公像前上香的老警員，早已把她當成了女兒。

“葉警司，能來一下嗎？”湯實倫的聲音從辦公室傳來，他的領帶又歪了，這次斜得有些刻意。

組長辦公室，14:45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湯實倫的辦公桌上織出條紋。葉漫新注意到他的鋼筆換了款式，是支老式派克，筆帽上刻著“TSL”的縮寫——和他手帕上的刺繡一致。

“陳振邦的律師提出上訴。”他推過來一份文件，“理由是警方在未取得搜查令的情況下進入寶發鋪。”

她皺眉：“當時情況緊急，兇手正在轉移尸體，符合《警隊條例》第23條緊急搜查權。”

“我知道。”他忽然起身，西裝外套蹭過她的警服，“但政務司司長辦公室希望我們......”他頓了頓，目光復雜，“盡量減少媒體對‘警隊程序漏洞’的關注。”

葉漫新瞬間明白。自“香江俏Madam”形象被公關部塑造后，任何瑕疵都會被放大成警隊丑聞。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紫荊花領針，那是湯實倫前天給的，此刻卻像塊燒紅的鐵，燙得她想扯開衣領。

“我來寫情況說明。”她拿起鋼筆，在紙上落下工整的字跡，“但我不會為抓捕兇手道歉。”

他盯著她寫報告的側臉，忽然伸手替她拂開落在肩頭的發絲：“沒人需要你道歉。”這個超越職場禮儀的動作讓兩人同時愣住，他迅速收回手，耳尖微紅，“我是說......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有時候需要平衡點。”

她抬頭看他，發現他的領帶歪得剛好露出鎖骨下方的痣——像粒被陽光曬暖的咖啡豆。兩人沉默間，走廊傳來丁馳的哀嚎：“光耀！你偷吃我的燒鵝！”

新記茶餐廳，18:00

明仔趴在柜臺上，盯著葉漫新的警帽出神：“姐，這個帽徽會發光嗎？”

“傻孩子，那是金屬的。”淑芬姐笑著拍他的頭，轉身給女兒端來一碗魚蛋粉，“趁熱吃，你爸特意調的沙茶醬。”

榮叔從廚房探出頭，圍裙上沾著面粉：“聽說今天開庭了？那混蛋會被判死刑嗎？”

“法律會嚴懲他。”葉漫新咬著魚蛋，聽著后廚傳來的鑊氣聲，忽然想起陳振邦在審訊室說的“烹飪儀式”，胃里一陣翻涌，“媽，我想喝冬瓜湯。”

淑芬姐立刻起身：“早給你留著，加了薏米，去濕。”

明仔趁機蹭到她身邊，壓低聲音：“姐，同學們說你有超能力，能看見兇手的記憶！是不是真的？”

她手一抖，湯勺差點掉進碗里：“別聽人亂說，姐靠的是腦子。”

“但你的筆記本里總畫奇怪的符號......”

“明仔！”榮叔的聲音帶著警告，“去幫媽擦桌子，別打擾你姐。”

葉漫新看著父親刻意嚴肅的表情，忽然明白他早已察覺她的異常——就像他總能在茶餐廳打烊后，默默修理她弄壞的收音機。有些秘密不需要說破，就像她從不追問他碼頭保安生涯的傷疤。

油麻地大排檔，19:30

“敬Madam！沒有你，這案子早成懸案了！”丁馳舉著啤酒瓶，臉頰泛紅——他喝了三杯就開始上臉。

陳光耀拍著他的肩膀：“得了吧，明明是組長指揮有方！”

“哎——”黃凱立笑著打圓場，“都是重案A組的功勞，來，吃避風塘炒蟹！”

葉漫新咬著蟹鉗，聽著丁馳和陳光耀拌嘴，忽然感到有人輕輕踢了踢她的腳。抬頭對上湯實倫的目光，他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小心殼。”

她愣了愣，低頭看見蟹鉗里露出的碎殼——剛才太出神，竟沒注意到。心里泛起暖意，她用公筷給他夾了塊豆腐：“嘗嘗，旺哥說這家的蟹黃豆腐最嫩。”

王成旺忽然放下酒杯，從口袋里摸出個紅繩手鏈：“給你的，開過光的。”他將手鏈塞進女主手里，“我女兒說，女孩子在外面要戴點紅。”

手鏈上串著顆小鈴鐺，晃動時發出清脆的響。葉漫新眼眶發酸，想起王成旺的女兒在國外讀書，這串手鏈或許本是寄給她的。她悄悄戴在腕上，鈴鐺聲混著大排檔的喧鬧，像首溫暖的雜音。

“Madam，你的手怎么了？”丁馳突然指著她的虎口，那里有塊淡淡的淤青。

“哦，抓捕時蹭到的。”她下意識縮手，卻被湯實倫握住手腕。

他的指尖觸到她虎口的淤青，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處理過嗎？”

“小傷。”她想抽回手，卻在這時，湯實倫從口袋里摸出個小藥盒，里面是消腫止痛膏——和她上次在醫務室看見的同款。

“貼上。”他打開藥膏，動作自然得像是每天都會做的事，“別讓傷口發炎。”

周圍突然安靜下來，陳光耀和丁馳交換眼神，李宗克低頭喝茶，王成旺默默給關公像添了炷香。葉漫新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看著他認真替自己貼藥膏的模樣，忽然想起穿越前那個孤獨的雨夜——那時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有人這樣小心翼翼地替她處理傷口。

警署更衣室，22:00

葉漫新對著鏡子摘下警徽，看見鏡面上的“下一個就是你”血字——那是陳振邦被捕前用口紅寫的，雖被擦去，仍有淡淡的痕跡。她摸出手帕輕輕擦拭，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

“需要幫忙嗎？”湯實倫的聲音里帶著克制的溫柔，他手里拿著塊干凈的抹布，“老吳說，用酒精能擦掉殘留。”

“謝謝。”她側身讓開，卻在遞手帕時，兩人的手指觸在一起。他的手比她的溫暖，掌紋里有長期握槍留下的繭。

“其實我......”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笑了。

“你先說。”她低頭看著鏡中的倒影，警服領口露出一點燙傷疤痕。

他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腕間的紅繩手鏈上：“在寶發鋪時，我看見你觸碰收音機天線的樣子......很像在感受什么。”

她的心跳驟然加速，卻聽見他繼續說：“后來我查了心理學資料，有一種‘通感癥’患者能通過觸覺聯想畫面。或許你的‘推理天賦’，就是這種能力的體現？”

她震驚地抬頭，看見他眼中的信任與包容。原來他早已察覺，卻選擇用最溫和的方式揭開真相。她忽然想起在碼頭時他說的“有些真相需要時間”，此刻終于讀懂了背后的含義。

“是一種......特殊的記憶方式。”她選擇了折中的說法，“但請相信，我從未用它違背過法律。”

“我相信。”他的聲音輕得像海風，“從你堅持重查李炳雄案時，我就相信。”

更衣室的燈光忽然閃爍，遠處傳來thunderstorm的轟鳴。葉漫新望著鏡中兩人的倒影，湯實倫的領帶依舊歪著，卻與她警服上的紫荊花領針形成奇妙的平衡。她忽然伸手，替他對準領帶夾：“下次記得，左對齊。”

他低頭看她專注的模樣，喉結滾動：“好。”

油麻地舊居，23:00

暴雨沖刷著陳振邦的舊居，葉漫新獨自站在窗前，望著樓下的肉檔。老板娘梁彩姑正在收臘腸，塑料布被風吹起，露出里面暗紅的腸衣——像極了案發現場的碎尸袋。

“害怕嗎？”湯實倫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遞來一把雨傘，“我送你回家。”

“不害怕。”她轉身時，警服口袋里的薄荷糖發出沙沙聲，“只是忽然想到，有些黑暗永遠不會消失，只能被不斷照亮。”

他凝視著她被雨水打濕的側臉，忽然伸手替她攏了攏衣領：“所以我們才需要像你這樣的警探。”

她抬頭看他，雨水順著他的睫毛滴落，領帶歪得讓人心安。遠處，新記茶餐廳的霓虹燈依舊亮著，母親一定在留著門，父親一定在擦著柜臺，等著她回家。

“走吧。”她晃了晃手腕，紅繩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我媽熬了海底椰湯，要不要去嘗嘗？”

他挑眉，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榮幸之至。”

暴雨中，兩人并肩走向警車。葉漫新忽然想起王成旺的話：“當警察越久，越知道有些黑暗是擦不掉的。”但此刻，身邊人的溫度透過雨衣傳來，她忽然明白——黑暗或許永恒，但總有人愿意提著燈，陪你在泥濘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