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十七分，床頭電子鐘的藍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林曉蜷縮在床角，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孩子的啼哭像無數根鋼針，沿著耳道直刺太陽穴。胃部傳來尖銳的絞痛，她想起晚飯時面對滿桌飯菜卻毫無食欲的模樣——此刻饑餓感翻涌而上，與胃酸混合成灼燒的劇痛，卻連起身倒杯水的力氣都沒有。
婆婆的房間傳來均勻的鼾聲，隔著薄薄的門板，像某種無聲的嘲諷。林曉望著天花板上晃動的陰影，想起白天帶孩子打預防針時，護士盯著她凹陷的臉頰問：“孩子媽媽最近是不是太辛苦了？“她強撐著微笑點頭，懷里的孩子突然放聲大哭，尖銳的哭聲在診室回蕩，震得她耳膜生疼。
衣柜鏡映出她此刻的模樣：松垮的睡衣掛在嶙峋的肩頭，鎖骨突兀得像要刺破皮膚，黑眼圈濃重得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手機屏幕在枕邊亮起，是大學室友發來的消息：“下周末同學聚會，一定要來啊！“林曉盯著跳動的光標，機械地回復：“最近感冒，怕傳染孩子。“發送鍵按下的瞬間，眼淚突然毫無征兆地滾落，砸在手機屏幕上，暈開一片模糊的光斑。
廚房傳來冰箱啟動的嗡鳴，林曉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雙腿像灌了鉛般沉重。櫥柜里的餅干盒早已見底，她顫抖著手指摸出半瓶安眠藥——這是上次失眠去醫院開的，藥瓶上的標簽已經被汗水浸得發皺。藥片在掌心泛著慘白的光，她想起上周深夜，丈夫醉酒回家后摔碎的玻璃杯，飛濺的碎片在月光下閃爍，像極了此刻她破碎的人生。
客廳傳來婆婆起夜的腳步聲，林曉慌忙把藥瓶塞進睡衣口袋，整個人貼在冰涼的墻壁上。黑暗中，她聽見自己急促的喘息聲，胸腔劇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當腳步聲漸漸遠去，她跌坐在地，額頭抵著膝蓋，無聲地抽泣起來，淚水浸濕了褲腳，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窗外開始泛起魚肚白，孩子的哭聲再次響起。林曉扶著墻慢慢起身，鏡中的女人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她機械地沖奶粉、換尿布，哄孩子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每一個字都要耗盡全身力氣。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切割出鋒利的光刃，卻照不進她心里那片潮濕陰暗的角落。
手機在嬰兒床旁震動，是丈夫發來的消息：“今晚加班，不回家吃飯。“林曉盯著屏幕，突然想起結婚時他說“我養你“的模樣。那時的陽光也是這樣灑在他們身上，他的笑容溫暖而明亮。而現在，那笑容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無盡的疲憊與絕望，如同被困在牢籠中的困獸，找不到出路。
困獸之泣
清晨的陽光像把鈍刀，斜斜地割開窗簾縫隙，在林曉腳邊投下一道慘白的光帶。她機械地給孩子換完尿布，突然發現自己的指甲縫里還嵌著昨夜掐出的血痂。孩子伸手抓她垂落的發絲，力道雖輕，卻讓她太陽穴突突直跳，手中的濕紙巾“啪嗒“掉在地上。
婆婆推門進來時，正撞見林曉僵在原地的模樣。老人掃了眼凌亂的床鋪和皺巴巴的睡衣，咂了咂嘴：“十點了還不起，孩子該曬太陽了。“林曉張了張嘴，喉嚨像被棉絮堵住，最終只是彎腰撿起紙巾，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新結的傷口。
午后，丈夫發來消息說要陪客戶應酬。林曉盯著手機屏幕上跳動的文字，突然想起戀愛時他冒雨送傘的模樣。那時的雨絲落在他肩頭，暈開深色的花，而現在，他身上沾染的煙酒味隔著屏幕都能讓人作嘔。廚房傳來婆婆切菜的咚咚聲，刀刃剁在案板上的節奏，與她太陽穴的疼痛漸漸重合。
暮色降臨時，林曉把孩子哄睡，獨自坐在飄窗邊。樓下幼兒園傳來放學的歡鬧聲，某個小女孩清脆地喊著“媽媽“，刺得她眼眶發燙。她摸出藏在枕頭下的藥瓶，倒出三顆藥片，在指尖碾成白色粉末。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像極了母親臨終前微弱的喘息——那年也是這樣的深秋，她握著母親逐漸冰冷的手，卻無能為力。
突然，嬰兒床傳來細微的響動。林曉渾身一震，藥粉簌簌落在地毯上。孩子迷糊地哼唧著，小手在空中抓握，像是在尋找什么。她沖過去抱住小小的身軀，體溫透過薄薄的襁褓傳來，滾燙得驚人。額頭相貼的瞬間，記憶突然閃回產房，劇痛中聽到的第一聲啼哭，曾讓她覺得生命如此神奇。
救護車的鳴笛聲撕裂夜空時，林曉才發現自己穿著拖鞋沖下了樓。懷里的孩子滾燙如炭，小臉燒得通紅。丈夫趕到醫院時，她正跪在急診室門口，膝蓋硌在瓷磚上生疼，卻比不過胸腔里翻涌的恐懼。“肺炎，再晚送來就危險了。“醫生的話像重錘砸在頭頂，她看著輸液管里滴落的藥水，突然想起那些被自己忽視的咳嗽聲，喉嚨里泛起鐵銹味的腥甜。
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中，林曉握著孩子細小的手，指甲上的血痂蹭到被單上，暈開點點暗紅。丈夫沉默地遞來熱粥，她第一次注意到他眼底的血絲——原來他也會疲憊。窗外暴雨傾盆，雨水拍打著玻璃，卻沖不散她心里翻涌的悔意與恐懼。這一刻，她突然明白，自己困在黑暗里的每分每秒，都在將最珍貴的東西推向深淵。
暗室透微光
監護儀的藍光在林曉臉上明明滅滅，她數著孩子手背上留置針的透明膠布褶皺，第七次確認輸液管沒有纏繞。丈夫在折疊椅上睡著，手機從掌心滑落，屏幕亮起又熄滅，映出他緊鎖的眉頭——原來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也學會了熬夜。
凌晨三點，護士來換吊瓶。林曉起身時眼前發黑，扶著床頭柜才勉強站穩。護士瞥見她松垮的睡衣下嶙峋的鎖骨，輕聲問：“家屬要不要去休息室瞇會兒？“她下意識搖頭，后頸卻突然被披上溫熱的毛毯。轉頭看見婆婆攥著皺巴巴的外套，老花鏡滑到鼻尖，眼神里是她從未見過的慌亂：“你這孩子，自己都快熬成紙片人了。“
孩子在睡夢中囈語，小手無意識地攥住林曉的食指。她忽然想起懷孕時隔著肚皮感受到的胎動，那時的喜悅如同漲潮，漫過每一寸神經。而如今，潮水退去，留下的不只是裸露的礁石，還有藏在泥沙里的貝殼——那些被她遺忘的，孩子第一次笑出聲音、第一次握住搖鈴的瞬間。
晨光爬上窗臺時，丈夫端來醫院食堂的白粥。瓷碗邊緣還沾著幾粒米粒，顯然是匆忙中打的。“醫生說孩子今天能退燒。“他的聲音沙啞，卻破天荒在她身邊坐下，“對不起，我......“話沒說完，林曉突然劇烈咳嗽，喉嚨里卡著的嗚咽化作破碎的氣音。他慌亂地拍著她的背，力道生澀卻溫柔，像極了第一次抱孩子時的模樣。
住院第七天，林曉在醫院花園里推著嬰兒車散步。紫藤花垂落如紫色瀑布，孩子伸出小手去抓晃動的花穗，咯咯的笑聲驚飛了枝頭的麻雀。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社區母嬰群彈出新消息：“新手媽媽互助會本周三開課“。她盯著屏幕上跳動的文字，手指懸在加入鍵上方許久，直到孩子咿呀學語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出院那天，婆婆悄悄往她包里塞了袋核桃。“補腦的，“老人別過臉，耳尖泛紅，“我照著養生節目學的核桃露做法，明天就熬。“丈夫則默默把車座調到最舒適的位置，后視鏡里映出他小心翼翼的側臉——這個曾經在深夜摔門的男人，此刻正專注地確認嬰兒安全座椅的每一個卡扣。
深夜，林曉打開塵封已久的繪畫軟件。數位板的壓感筆在掌心漸漸回暖，她調出新建圖層，命名為《重生》。畫布上，破碎的蛋殼里鉆出嫩綠的新芽，露珠折射出彩虹的光暈。孩子的呼吸聲從嬰兒床傳來，輕柔而綿長，像一首搖籃曲。她畫下最后一筆時，窗外的月光正溫柔地漫過窗臺，照亮她不再顫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