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灰色的廚房
凌晨五點半，瓷磚上的冰碴還沒化透。林薇蹲下來擦灶臺，昨天的醬油漬結了層薄痂，鋼絲球蹭過去時發出細碎的聲響，像她卡在喉嚨里的話。
客廳傳來手機震動聲，是周明遠的微信。她瞥了眼屏幕，頭像是公司新來的實習生，穿露臍裝比耶，背景是他上個月去三亞的團建照片。消息內容是“報表放你桌上了”，后面跟了個吐舌的表情。
鍋里的粥開始冒泡，她掀開鍋蓋，白汽撲在臉上，燙得人想閉眼。三年前她在這里哭，因為周明遠把她媽織的圍巾丟在垃圾桶里，說“土氣”；一年前她在這里哭，因為發現他手機里“妹妹”的備注，點進去是露骨的轉賬記錄；昨天她沒哭，只是盯著鍋里的粥，看它從生米煮成爛熟，像自己被熬得沒了形狀的日子。
“又發什么呆？”周明遠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宿醉的沙啞。他沒看她，徑直走向冰箱，拿出牛奶對著瓶口喝，奶漬沾在下巴上，像沒擦干凈的油漬。
林薇把粥盛進碗里，瓷碗碰在餐桌上，發出輕響。“孩子今天要交興趣班的錢。”
“知道了，煩死了。”他把牛奶盒捏扁，扔進垃圾桶，“整天就知道要錢，你自己不會掙？”
她沒接話。以前會辯，說“我帶孩子怎么上班”，說“你媽住院我請護工的錢也是我墊的”，后來發現所有話都會被他堵回來，像拳頭打在棉花上，最后累的只有自己。
第二章春天的糖
陳陽第一次跟她搭話，是在小區的快遞柜前。她抱著三個大箱子，是給孩子買的換季衣服，箱子太重，手指勒出紅痕。他從后面走過來，沒等她反應就接過箱子，“我幫你扛上去，你家在幾樓？”聲音像剛拆封的橘子糖，帶著點微酸的甜。
他住隔壁單元，比她小五歲，在汽修廠上班，手上總帶著機油味。第二次見是在菜市場，他蹲在攤位前挑土豆，說“要選芽眼淺的，燉起來面”，轉頭看見她，眼睛亮了一下，突然從兜里掏出顆水果糖，“剛才買草莓，阿姨送的，橘子味，你嘗嘗？”
林薇愣了愣，糖紙在他掌心閃著光。她有多久沒收到過這樣的小東西了？周明遠的禮物永遠是“給我媽”“給客戶”，偶爾落在她手里的，是過季的口紅，或者標簽沒撕的圍巾——后來才知道，是他忘了送給別人。
“林姐，你好像不太愛笑。”第三次偶遇，是在幼兒園門口。他手里提著個粉色發箍，上面別著朵絨布小花，“剛才修完車路過飾品店，覺得這個好看，給孩子的。”其實他站在店門口猶豫了半小時，店員說“這個款式媽媽也能戴”，他才紅著臉付了錢。
孩子歡呼著搶過發箍，陳陽的目光卻落在林薇臉上，“你試試？肯定好看。”
她沒試，卻忍不住彎了嘴角。那是這個月第一次笑，嘴角扯動時有點僵硬，心里卻像被糖浸過，軟軟的。
有天夜里孩子發燒，周明遠說“在開會”，電話里卻傳來KTV的嘈雜。林薇抱著孩子往醫院跑，半路撞見騎著電動車的陳陽，他二話不說把工具箱扔到車筐里，讓她抱著孩子坐上來，“抓緊我！”
夜風灌進衣領，她的臉頰貼在他后背，能聞到淡淡的機油味混著洗衣粉的清香。他騎得很快，卻在過減速帶時特意放慢，“顛著沒？”聲音透過風聲傳過來，像帶著溫度的手，輕輕托了她一下。
到了醫院，他跑前跑后掛號繳費，找護士要溫水，甚至記得給孩子帶了備用的小襪子。林薇看著他忙亂的背影，突然發現，原來被人放在心上，是這樣踏實的感覺。
凌晨四點，孩子睡熟了。陳陽從外面進來，手里拿著個保溫杯，“我去24小時超市買的，紅糖姜茶，你喝點暖暖。”他擰開蓋子遞過來，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像觸電似的縮回去，耳朵紅得像熟透的櫻桃，“我……我就在外面長椅上坐著，有事叫我。”
她握著溫熱的杯子，看著他局促的樣子，突然想笑。手機亮了，是周明遠的消息：“跟誰在一起？別給我丟人。”她沒回，只是把姜茶喝得干干凈凈，暖意在胃里散開，一直暖到心里。
第三章擋在身前的人
陳陽的寵愛，是藏在細枝末節里的。知道她早上沒時間吃早飯，他每天七點準時敲過門，手里要么是熱乎的豆漿油條，要么是剛蒸的包子，“我媽蒸的，多做了幾個”；知道她怕黑，他在她單元樓下裝了個小夜燈，說“電路老化，我順手換的”；甚至記得她提過一次“想吃城南的糖糕”，周末特意騎了半小時車買回來，用保溫袋裝著，“還熱乎呢”。
林薇不是沒掙扎過。她把他買的東西原封不動還回去，說“我們不合適”，他卻紅著眼眶問：“是因為我不夠好嗎？我可以改，我能掙錢，能幫你帶孩子，能……”
“不是你的問題。”她打斷他，聲音發澀，“是我配不上你。我是要離婚的人，帶著孩子，一身麻煩。”
“我不怕麻煩。”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粗糙卻很有力，“我怕你受委屈。林姐，你笑起來的時候，比糖還甜，憑什么要在他那里受氣？”
這話像根針，刺破了她強撐的硬殼。眼淚突然涌出來，她多久沒被人這樣護著了？周明遠只會說“你怎么又哭”“煩不煩”，而眼前這個男生，卻把她的眼淚當成寶貝，慌里慌張地掏紙巾，“別哭啊，是我說錯話了嗎？”
周明遠是在樓下撞見他們的。那天陳陽幫林薇修水管，出來時手里拿著她遞的水杯，被周明遠看見，當場就炸了，“林薇你可以啊，婚內出軌是吧？”
林薇還沒來得及說話，陳陽已經擋在她身前，個子不算高，卻像堵結實的墻，“說話干凈點！林姐在跟你辦離婚，你不清楚嗎？”
“你算什么東西？”周明遠推了他一把，“她一個二手貨，帶著拖油瓶，也就你這種沒本事的才當寶！”
“她是寶！”陳陽紅著眼回推過去，“比你認識的所有女人都好！她會給孩子縫書包帶，會記得別人不吃香菜，會在別人難的時候遞杯水——這些你懂嗎？”他指著林薇，聲音發顫，“她在你那里受了七年委屈，我疼都來不及，輪得到你說三道四？”
周明遠被他吼懵了，罵罵咧咧地走了。陳陽轉過身，看見林薇在哭，趕緊上前想擦，又想起什么似的縮回手，“我是不是太沖動了？”
她搖搖頭，突然抱住他。他的肩膀不寬，卻很踏實，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積壓了七年的委屈，在這一刻終于找到了出口，她哭得像個孩子，把所有的難過、不甘、委屈，都哭進了他的懷里。
他沒動，只是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遍遍地說：“沒事了，以后有我呢。”
第四章褶皺里的光
簽離婚協議那天，周明遠還在罵罵咧咧，說她“肯定后悔”。林薇沒回頭，走出民政局，看見陳陽站在門口，手里牽著孩子，孩子頭上戴著那個粉色發箍，笑得像朵花。
“慶祝一下。”他遞過來兩個棉花糖，孩子的是粉色的，她的是藍色的，“以后不用再皺著眉啦。”
孩子舉著棉花糖跑過來，抱住她的腿。她蹲下來，擦掉孩子臉上的糖漬，抬頭時，陳陽正看著她，眼里的光溫柔得像春天。他突然從兜里掏出個小盒子，打開是枚銀戒指，樣式簡單，上面刻著個“薇”字。
“我知道現在求婚有點快。”他撓撓頭，臉又紅了，“但我想讓你知道，我不是隨便說說的。我想跟你過一輩子，每天給你買早飯，幫你帶孩子，讓你天天笑——你愿意嗎？”
林薇看著他緊張的樣子，突然笑了。陽光落在她臉上，也落在他眼里，那些在廚房流淚的夜晚，那些被忽視的付出，那些說不出口的委屈，原來都只是生活的褶皺。而此刻，有個人捧著滿心的熱烈，把褶皺里的陰影，都曬成了溫暖的形狀。
她伸出手，看著他把戒指輕輕套在她無名指上，大小剛剛好。
“我愿意。”她說。
風拂過街角的梧桐，吹起她額前的碎發。陳陽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像握住了整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