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十三年秋，揚州城籠罩在瘟疫的陰云下。沈青禾踮著腳扒著藥鋪木窗，腐臭味混著苦杏仁氣息鉆入鼻腔。她摸了摸懷里的桃木牌——那是三天前在義莊撿到的，牌面斑駁的「敕令」二字隱約可見，邊緣卻沾著暗褐色血漬。

“阿姊，咳咳...“

稚嫩的呼喚讓沈青禾渾身一顫。她沖進里屋時，母親正倚在紫檀木榻上，往日梳得齊整的銀絲散亂在枕間，唯有那支白玉簪依舊端端正正別在發間，簪頭蓮花紋在油燈下泛著詭異的青光。

母親枯槁的手指突然扣住她手腕，指縫間滲出的血沫在青磚上蜿蜒出斷續的梵文。沈青禾認得出那些字符——昨日在義莊棺槨上，她曾用指甲劃過同樣的花紋。

“乖囡囡...“母親虛弱的指尖撫過她額角的朱砂痣，仿佛有股暖流順著脊椎往上涌，“記住，要活下去。“

沈青禾還沒來得及追問，窗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銅鑼聲。三個玄衣道士踏著罡風闖入院中，腰間懸掛的鎏金葫蘆泛著詭異青光。當為首的道士甩出捆仙索時，她看見母親眼中閃過一絲清明。

沈青禾蜷縮在灶臺下，聽著門外道士們焚燒符咒的脆響。母親將她推出柴房時，后背已插著三柄桃木釘，鮮血順著蓮花紋路在白玉簪上蜿蜒。

“帶著它往東跑！“母親用最后的力氣將簪子塞進她手中，喉間溢出的血沫染紅了簪頭的蓮花，“記住，活人的魂魄在三更天會變成螢火蟲...“

瓦片碎裂的聲響打斷了話語。沈青禾從狗洞鉆出時，看見三個道士正在庭院中結印。為首者胸前掛著的鎏金葫蘆突然炸開，數百只血色蝙蝠撲向天空，每只蝙蝠眼中都閃爍著與母親白玉簪相同的青光。

沈青禾在槐樹林里狂奔了整整一夜，直到精疲力竭跌進樹洞。深夜，腐爛的樹皮縫隙透出微弱藍光，照見洞壁上密密麻麻的梵文。她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按在她眉心的觸感，仿佛有股暖流順著脊椎往上涌。手指不自覺撫上頸間朱砂痣，突然觸到樹皮下的異物。

撥開層層青苔，半塊殘缺的桃木牌赫然入目。正面是褪色的「往生」二字，背面卻刻著密密麻麻的生辰八字——正是她自己的出生時辰！樹洞深處傳來鎖鏈拖曳聲，沈青禾摸出桃木牌貼在額間，那些梵文突然活過來般游走。

“往生者，恭迎歸位?！?/p>

稚嫩的聲音驚得她打了個寒顫。轉身時撞上冰冷的鐵鏈，白無常陸昭的面具泛著青光，腰間銅鈴無風自動。沈青禾下意識攥緊胸前的桃木牌，卻見對方突然蹲下身，盯著她頸間的蓮花烙印看了許久。

第二節：黃泉擺渡人

當沈青禾在忘川河邊蘇醒時，懷里不知何時多了具浮尸。腐爛的尸體脖頸纏繞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生辰八字鎖鏈，胸口凹陷處正是白玉簪的形狀。她本能地伸手去抱，尸體的手臂突然扣住她的腰，渾濁的眼球里涌出黑色霧氣。

“我的女兒！“撕裂的鎖鏈聲中，紅裙女子從對岸撲來。她脖頸纏繞的鎖鏈刻滿梵文，與沈青禾懷中的桃木牌產生共鳴。剎那間，整條忘川河突然掀起血色巨浪。沈青禾懷中的浮尸發出尖銳嘶吼，腐爛的面容上爬滿青黑色血管。那些盤踞在尸體脖頸的生辰八字鎖鏈，此刻正瘋狂震顫著與女子頸間的梵文鎖鏈產生共鳴。

“孽畜！“女子十指暴漲出利爪拍向水面，萬千怨靈化作血色漩渦撲來。沈青禾本能地抬手格擋，掌心突然涌出刺目金光。那些金光竟自動凝成密密麻麻的鎖鏈，精準纏繞住襲來的怨靈，“咔嚓“脆響中，血霧被鎖鏈絞碎成猩紅雪片。

她低頭看著掌心游走的金色鎖鏈，忽然發現自己的指甲正逐漸變成半透明狀。腐尸手臂扣住她腰肢的瞬間，無數破碎的記憶碎片涌入腦?！烊紵募堝X、繡著并蒂蓮的嫁衣、還有...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桃木牌墜入忘川河的畫面。

“想逃？“女子發間白玉簪迸發出刺目光芒，沈青禾左眼突然劇痛。透過模糊的視線，她看見鏡中少女梳妝臺上那支一模一樣的白玉簪，花瓣紋路正與自己掌心的蓮花印完美重合。

金光鎖鏈驟然暴漲，將紅裙女子捆成血色粽子甩向半空。當女子重重砸在刻滿往生碑的峭壁上時，沈青禾終于看清她后頸的烙印——那分明是生辰八字鎖鏈的變異體，八道梵文環成的囚籠里蜷縮著嬰孩虛影。

“母親...“她脫口而出的瞬間，喉嚨涌上腥甜。懷中浮尸突然睜開沒有瞳孔的眼眶，腐爛的嘴唇貼在她耳邊低語：“吃了我，你就能永遠留住她了...“

河水開始沸騰，三十六盞河燈同時炸裂。沈青禾感覺丹田處有團黑影正在成形，那些吞噬而來的怨念化作毒蛇啃噬著她的神魂。就在意識即將崩塌之際，白玉簪突然發出清越鳳鳴，蓮花紋路從掌心蔓延至脖頸，將黑影死死鎖在心臟位置。

發間白玉簪迸發出的刺目光芒中，沈青禾看見了自己左眼的倒影——那分明是母親梳妝鏡里的模樣。

沈青禾感覺有東西從丹田沖出，那些金光竟化作鎖鏈纏住女子四肢。這是她吞噬第一個惡鬼后覺醒的「萬怨歸心」之力，但更令她驚恐的是掌心浮現的蓮花紋路——與母親白玉簪上的紋路完全一致！

劇痛中，水面突然浮現出母親跪在祭壇上的畫面。燃燒的神魂化作金蓮，而蓮心卻包裹著一團漆黑漩渦

沈青禾的蓮花烙印在爆發的金光中愈發灼熱，她看見無數細小的梵文從紋路中滲出，化作鎖鏈纏住紅裙女子四肢。女子掙扎時帶起的血霧中，隱約浮現出與她容貌相同的少女——她們穿著同樣的嫁衣，發間別著同一支白玉簪，只是其中一個的脖頸纏繞著漆黑的鎖鏈。

“你果然是她...“女子嘶啞的聲音混著鐵銹味，指尖突然刺入自己心口，掏出一枚跳動著青黑色火焰的玉髓，“吞下這顆三生石，我們便能共用這副軀殼...“

沈青禾的瞳孔驟然收縮。玉髓表面的紋路與母親留給她的桃木牌如出一轍，那些梵文鎖鏈的排列方式，竟與她丹田處吞噬的怨念毒蛇完全一致。當她本能地伸手去接時，白玉簪突然發出清越鳳鳴，簪頭的蓮花紋路如活物般綻放，將玉髓彈開三丈遠。

這是婆娑海三千年才凝結的一滴怨淚?！瓣懻训陌坠鞘终拼┩秆F按在她肩頭，三途河底的血浪聲突然化作萬千冤魂的慟哭，“你母親用半塊輪回鏡鎮壓的不是三途河，而是她親手斬斷的因果——你左眼跳動的青黑色火焰，正是她墮入幽冥前最后一絲殘魂?！?/p>

沈青禾的左眼突然劇痛，視野中浮現出母親跪在祭壇上的畫面。燃燒的神魂化作金蓮的剎那，她看見蓮心處蜷縮的黑影與自己丹田中的毒蛇同時張開了嘴。無數梵文鎖鏈從虛空中浮現，將兩人的魂魄纏繞成血色絲線，每一根絲線末端都綴著一枚跳動著青光的嬰孩虛影。

“該醒了?！瓣懻训穆曇艋熘鴺I火燃燒的噼啪聲，他扯開白骨面具，露出布滿裂紋的半張臉。沈青禾在裂紋中看見自己左眼的倒影——那瞳孔深處蜷縮的黑影，竟與母親神魂中的黑洞完美重合，“三百年前，她抱著你跳進輪回井時，懷里揣著的正是這枚染血的白玉簪?！?/p>

幽冥血門轟然震顫，青銅門扉上的饕餮紋張開巨口，噴涌出的業火中浮現出九宮格陣圖。沈青禾發現自己的蓮花烙印正與陣圖中央的梵文產生共鳴，那些漂浮的血霧突然凝成實體，化作戴著青銅鐐銬的傀儡。每個傀儡胸口都刻著生辰八字，而最中央那個的鐐銬上，赫然刻著自己左眼的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