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之誠夾起的荷包蛋突然墜入粥碗，濺起的米湯在桌布上暈開黃斑。許母擦桌子的動作頓了頓，聲音突然壓低：“。今天是雨晴爸爸的祭日，雨晴奶奶又要上山了“

許父的筷子重重磕在碗沿：“吃飯?zhí)徇@些晦氣事做什么！“

但許之誠還是記在了心里，那個永遠停在六歲生日前夜的小雨晴。

十年前那個雨夜的電光突然劈進許之誠腦海。七歲的他蜷在自家門檻上，看著大人們舉著火把往后山跑?；鸢训墓獍咴谟旰熇锖雒骱鰷?，像被淋濕的螢火蟲。

“雨晴媽媽哭暈過去三回?！巴鯆甬斈甑脑捇熘曷晜鱽?，“她爸兜里還揣著給她的糖果呢……“

許母瞥了眼兒子發(fā)白的指節(jié)，嘆氣道：“當年雨晴媽媽難過的不吃不喝，差點死過去，結果沒想到，沒過多久她居然改嫁了，連點錢都沒給孩子留。這些年她奶奶靠賣橘子供她上學，村里人都說……“

“人都死了這么久，還說她們家做什么！“許父突然拔高聲音，“當年要不是雨晴爸爸非要在雨天去摘橘子，能出這事？這種莽撞性子，遲早……“

瓷勺撞在碗底發(fā)出脆響，許之誠突然起身：“我吃好了?！?/p>

日光把許之誠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蹲在雨晴家后山的斷崖邊。十年前塌陷的山溝早已被野草覆蓋，唯有巖縫里幾叢野橘樹年年結果。

指尖撫過青苔斑駁的巖壁，他突然摸到一道陳年刻痕——歪歪扭扭的“晴“字，嵌在生銹的鐵絲里。這分明是當年掛在懸崖邊的警示牌殘骸。

許家窗口，許母望著兒子消失的背影，忽然輕聲道：“當年雨晴爸出事前，來找你借過手電筒。“

許父擦眼鏡的動作僵?。骸瓣惸昱f事提它干嘛？“

“那晚你明明有新電池，卻給了他快耗盡的舊電池?！霸S母的聲音像浸在冰水里，“你說'省得他半夜三更瞎折騰'?！?/p>

黑暗中傳來眼鏡腿折斷的脆響。

許之誠摸到雨晴家院墻外時，看見暖色的光暈從窗紙滲出。雨晴伏在八仙桌上寫作業(yè)的背影被放大在窗格上，奶奶的剪影正在給老橘樹系紅布條——那是村里安撫亡靈的舊俗。

他摸出口袋里新買的強光手電，輕輕放在磨盤上。十年前那個雨夜缺失的光，此刻凝成一道銀色圓弧，悄悄爬上了晾著橘皮的竹篩上。

晨霧漫過青石臺階時，雨晴跪在橘園深處，父親的墳前。奶奶在旁邊靜靜擦著眼淚，橘子樹上父親那件沾著紅土的雨衣像具風干的蟬蛻，這是第十次更換祭品，柑橘腐爛的速度永遠追不上記憶泛黃的速度。

許之誠踩著露水翻進后院時，正看見雨晴用鑷子夾出手表齒輪間的淤土。那塊1990年購買的的手表懷表永遠停在2000年1月15日晚上九點十七分，表蓋內側布滿的劃痕——十年前父親墜崖那夜，金屬表殼在峭壁上刮擦出的最后印記。

記憶隨水汽蒸騰而起。那年冬天雨雪來得早，氣象站紅色預警在收音機里沙沙作響。父親冒雨雪搶收懸崖邊的橘子，只因雨晴在作業(yè)里寫“父親種的橘子又大又甜“。當村里的人從谷底拾回浸血的手表時，母親死死的攥住父親的手暈了過去，從此見不得雪天。

暴雨砸在玻璃窗戶上，雨衣褶皺里沉睡十年的紅土開始蘇醒。

雷鳴撕裂云層時，他們終于在懸崖背陰處找到那株野橘樹。

暴雨沖刷著懸崖，十年前父親留下的接穗袋在樹根處若隱若現(xiàn)。許之誠突然指向巖縫里閃爍的金屬片，那是半塊鏈被樹根纏繞的手表表齒輪，與雨晴珍藏的殘表完美契合。當兩枚齒輪終于咬合，停擺十年的指針忽然顫栗著指向演講比賽開始的時間。

雨晴拿著父親的手表，山風送來父親栽的第一株橘樹的芬芳。雨衣上的紅土在暴雨中復活，蜿蜒橘樹林形成一幅美麗的畫卷，指向每個藏著驚喜的懸崖接穗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