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晾曬的陳皮時,姑媽的高跟鞋碾碎了門檻下的碎石片。許家誠看著父親佝僂在八仙桌旁,醫(yī)用護(hù)腰帶勒出的紅痕。
“安州三中的轉(zhuǎn)學(xué)證明,下學(xué)期就是高三了,要抓緊辦理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肮脣屖种篙p輕扣在桌面上,震得陳皮茶蕩出漣漪。母親突然抬頭看了看許之誠,桌子上的X光片像極了黑暗中伸出來的一雙手——腰椎第三節(jié)錯位的影像。
姑媽緩慢的開口“去了安州,你們不用擔(dān)心。住的房子我已經(jīng)找好了。工作我也給你們安排好了。”
許之誠面孔呆滯,毫無表情,一張神情麻木的臉龐上有著泥塑石雕般的凝滯之態(tài),漸漸的一切都好似平靜下來。
父親的臉色發(fā)白。透著隱約的青灰。
“那就下個月底走……“父親突然劇烈咳嗽,護(hù)腰帶的魔術(shù)貼撕裂聲驚飛了檐下的雨燕。許之誠摸到褲袋里姜奶奶給的藥膏,溫?zé)崴幭阏龑怪赣H身上飄出的消毒水味。
暴雨驟然而至?xí)r,雨晴正在后山摘橘子。許之誠沖進(jìn)雨幕前看見她踮起腳尖正伸手摘枝頭的一棵橘果。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背影,眼中充滿了不舍和無奈,心中充滿了掙扎和痛苦,每一次想到即將到來的分別,心中就涌起萬分酸楚,雨晴微微側(cè)頭,雨水打在她的額頭,眼神卻柔和如暖陽,“下這么大雨你怎么來了?”他微微的抿著嘴唇,一言不發(fā)的看著她。
“你爸爸當(dāng)年要不是守著這幾畝田地……“姑媽的鉆石耳釘劃過母親眼角的皺紋。
雷聲碾過屋頂時,吉祥蜷在柴堆里假寐,尾巴尖不由自主的擺動著,阿旺趴在屋檐下,耳朵跟著雷雨的聲響不斷轉(zhuǎn)動,雨晴渾身濕透地撞開門,許之誠跟在身后?!澳阋D(zhuǎn)學(xué)去安州了,挺好的,那里的教學(xué)資源比咱們這里好多了,你一定可以考個好大學(xué)的?!?/p>
許之誠突然站了起來,嘴角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似乎在克制著內(nèi)心的爆發(fā),快步的沖向雨幕。雨晴睜著眼睛靜靜的看著許之誠渾身濕透的背影消失在暴雨里,最終什么話也沒說。
玫瑰香水的氣味從姑媽薄荷綠的羊毛大衣里滲出來的。許之誠盯著茶幾上那盒進(jìn)口止痛貼,包裝盒印著的德文說明像爬滿玻璃的雨痕。父親佝僂在藤椅上研究藥膏。
“安州公寓有電梯?!肮脣尩聂浯滂C子磕在八仙桌刻痕上。許之誠看見母親在廚房門簾后的影子。
父親突然劇烈咳嗽著,
“之誠過來幫把手?!澳赣H的聲音像曬過頭的橘皮般干澀。許之誠邁進(jìn)廚房時,看見她正在攪拌罐子里的草藥,那是姜奶奶今早送來的,是她昨天在山上自己采的。紙包打著特殊的繩結(jié),那是雨晴才會的繩結(jié)。姑媽的香水味追進(jìn)來,在廚房里織成張網(wǎng):“你爸爸這腰到了安州能做理療,你媽媽也不用每天清晨出去幫別人采橘子了?!?/p>
許之誠的指甲掐進(jìn)掌心。上周校長室里的場景突然浮現(xiàn):許之誠手里攥著縣中獎學(xué)金申請表,指尖沾著雨晴家橘園特有的紅土。而此刻姑媽的鱷魚皮包里,正露出安州三中贊助費(fèi)收據(jù)的一角。
暴雨撞碎在窗欞上時,父親終于嘶吼出聲:“你還在猶豫什么?,是舍不得雨晴那個丫頭嗎?“母親手里的勺子突然跌落,掉進(jìn)沸著的藥湯里,濺起的藥汁滴在姑媽裙擺上。
許之誠沖進(jìn)雨幕里,外面的雨勢漸大,隔著玻璃仿佛都能聽到嘩啦啦的雨聲,玻璃窗上的水跡從絲絲縷縷,變成磅礴的水幕,濕潤的霧氣過斜著水珠吹在臉上,涼意換回了幾分清醒,屋里的燈此時在雨中暈開了黃色的光線。姑媽突然撐著傘出現(xiàn),意大利小羊皮鞋跟碾碎了剛覆土的幼苗。“走吧,回家吧”
“之誠,這是你的家,你以后可以隨時回來的?!肮脣寽?zé)岬氖种竸澰S之誠的額頭,許之誠看見她悄悄將安州公寓門禁卡塞進(jìn)自己書包夾層,卡片冷硬的觸感像極了今夜的冷雨。
那夜父親在藤椅上坐了很久,母親在廚房里不知道翻找著什么,許之誠在黑暗的房間里坐在窗前靜靜的看著遠(yuǎn)方。二十三點十七分,姑媽從洗手間里出來,微微的嘆了口氣,八仙桌上還放著早已冷掉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