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暗香驚鴻

豐興廣場地下車庫的環氧地坪泛著冷光，法拉利SF90的鷗翼門掀起時，驚落了梁上燕巢的絨羽。林曉?早將專屬車位的「甲申」銅牌擦得锃亮，昨夜她特意在角落擺了盆晚香玉，此刻暗香正攀著輪胎紋理往上爬。

電梯轎廂的鏡面倒映著滿洲窗格紋，李淼鑫松開第二顆襯衫紐扣時，36層的酸枝木門扉應聲而開。穿香云紗旗袍的實習生們垂首問安聲里，他瞥見林曉?在博古架前插花的側影——酒紅真絲裹著的腰線比陳家祠的滴水觀音更婀娜。

辦公室的滿洲窗濾進沙面島晨霧，林曉?俯身整理茶案上的潮州手拉壺。旗袍后擺開衩處泄出段雪色，廣繡牡丹紋隨著腰肢起伏綻開花瓣。聽見門軸輕響，她轉身時琺瑯彩荔枝耳墜晃碎了滿室晨光。

“沙面島洋樓產權公證。“她遞上灑金宣紙，沉香珠串磕在歙硯邊沿，“缺您外祖父的騎縫章...“話音未落，李淼鑫的掌心已貼上她后腰凹陷處，昨夜的艾草灸溫透過薄綢灼人。

林曉?輕顫著跌進他懷里，發間素馨花串散落案幾。莞香與白蘭香在晨光里廝纏，她指尖揪皺了他今早剛熨平的襯衫前襟。窗外渡輪汽笛聲忽遠忽近，滿洲窗的冰裂紋將兩人身影割成流離的彩玻。

“曉?今日抹的可是十八甫老鋪的口脂？“他咬開她領口盤扣，鎖骨處露出的艾草灸痕像枚褪色朱砂。她喘息著咬住他耳垂，粵語呢喃混著薄荷香：“上回送的莞香...還在更衣室熏著衫...“

酸枝屏風后突然傳來茶盞輕叩聲。林曉?倏地睜大杏眼，廣繡鞋尖踢翻了銅胎琺瑯炭爐。李淼鑫順勢將人抵在雕花窗欞，指尖剛探進旗袍側衩，永慶坊早茶的吆喝聲突然漫上三十六層。

“陳律師在茶室候了半盞茶...“她發顫的尾音纏著茶釜沸騰的咕嘟聲，“說西關大屋那樁析產案...“沉香珠串斷線滾落，撞碎了玻璃幕墻外的廣州塔倒影。

李淼鑫慢條斯理撫平她歪斜的盤金繡領花，順手將狼毫筆插回她松垮的墮馬髻。林曉?背身整理旗袍時，瞥見酸枝木門縫外飄過實習生青花瓷紋的裙角。案頭那枝被她碰倒的晚香玉，正垂落一滴將墜未墜的晨露。

茶室飄來鳳凰單叢的蜜蘭香，混著她耳后未散的素馨頭油味。林曉?低頭撿拾滿地沉香珠時，后頸薄汗漸漸洇濕了湘繡領花。李淼鑫臨出門前指尖劃過她旗袍開衩處，帶起一陣帶著茶漬香的風。陳律師茶室的潮州手拉壺還冒著熱氣，李淼鑫擱下案卷時，瞥見窗外沙面島的榕樹正抖落最后幾片黃葉。走廊盡頭的酸枝木門虛掩著，飄來二十年陳普洱的沉香——那是王秉璋獨享的“八八青餅“。

推門時滿洲窗將陽光濾成琥珀色，王秉璋正用竹制茶針撥弄紫砂壺里的茶膽。六十有三的人仍穿著香云紗唐裝，腕間海南黃花梨手串泛著包漿，見他進來便笑出眼角疊浪：“阿鑫嘗嘗這泡冰島古樹。“

“王叔親自煮茶，折煞我了。“李淼鑫屈指在酸枝桌面叩響三下，接過汝窯杯時觸到老人虎口的繭——那是早年扛測繪儀落下的印記。茶湯在舌尖滾過三道巖韻，恍然回到十五年前初入律所的光景。

“內蒙的磚茶可還喝得慣？“王秉璋忽然轉著茶寵開口，銅制金蟾背脊早被摩挲得發亮。李淼鑫執壺的手頓了頓，想起那夜在敕勒川草原，娜娜遞來的銅壺里確實有股熟悉茶香——原是老人特意托草原上的故交照拂。

滿洲窗外的云影掠過案頭卷宗，正是年初那樁非遺傳承案。王秉璋的獨生女王明玥為此遠赴英倫，案卷里還夾著她手繪的廣彩紋樣圖紙。“商會那幫老狐貍...“老人用茶巾拭著杯沿，“玥丫頭到底年輕，還得你幫著掌眼。“

李淼鑫望著茶海上倒置的茶杯——廣府人講究“叩茶謝恩“，此刻卻像塊懸而未決的驚堂木。他想起昨夜林曉?旗袍上的盤金繡，針腳與案卷里爭議的粵繡傳承圖譜如出一轍。晨霧被十月的陽光揉碎成金箔時，“花嶼“門楣的銅鈴響起第八聲清音。瑤瑤踮腳調整櫥窗里的奧斯汀玫瑰，薄荷綠圍裙系帶在后腰勒出兩朵搖搖欲墜的蝴蝶結。當二樓百葉窗透出暖黃光影，她忽然把噴壺塞給店員小滿，發梢的自然卷在晨風里炸成蒲公英。

“鑫哥來啦！“收銀臺后的阿棠咬著橡皮筋偷笑，瞥見門外那輛黑色邁巴赫正碾過青石板縫隙。車身倒映著騎樓雕花，像匹收斂鋒芒的玄豹，引擎蓋殘留的露水正順著小金人淌成珠鏈。

瑤瑤對著更衣鏡飛快補上櫻桃色唇釉，手指在薄荷綠雪紡裙擺上撫出漣漪。這條改良旗袍領的連衣裙是昨晚新到的，腰線收得比永慶坊的麻石巷還要窄三分。她特意將珍珠紐扣解開兩顆，露出鎖骨下方若隱若現的草莓印——那是前天在珠江游輪甲板上留下的戰利品。

二樓辦公室的木樓梯被踩出評彈小調般的吱呀聲。瑤瑤捧著加冰的絲襪奶茶，虎牙尖輕咬吸管試溫度，杯壁凝成的水珠正巧滾落在她系著紅繩的腳踝。透過虛掩的門縫，看見李淼鑫的黑框眼鏡滑到鼻梁，晨光在他翻動案卷的指尖鍍了層蜜糖。

“李律師好忙哦~“蘇州腔調裹著茉莉香飄進來。瑤瑤故意用腳尖抵住門框，裙擺掃過門檻時驚醒了窗臺的藍貓。她今天特意換了珍珠發夾，鬈發間別著今晨新摘的白色洋桔梗，花瓣上還凝著冷庫的霜。

李淼鑫的鋼筆尖在離婚協議上洇開墨點。抬眼時正撞見姑娘踮著腳轉圈，薄荷綠裙裾旋成朵沾露的蓮，纖細腳踝上紅繩鈴鐺晃碎滿室晨光。他忽然扯松領帶，精鋼表帶磕在核桃木桌沿：“過來。“

瑤瑤咬著吸管湊近，奶茶杯故意貼在他喉結。冰霧在男人青灰胡茬上凝成珠串，她忽然伸出舌尖卷走一滴：“三分糖加布丁，是不是比顧姐姐的手沖咖啡甜？“尾音被鋼筆帽輕敲額頭的脆響截斷，發間的洋桔梗順勢落進他敞開的公文包。

員工們的竊笑從樓下蔓上來。小滿修剪玫瑰的剪刀卡在某個節拍，阿棠包花紙的窸窣聲忽然變得綿長——她們太熟悉這種空氣突然粘稠的瞬間。瑤瑤的珍珠耳墜正巧勾住男人領帶夾，整個人跌坐在真皮轉椅扶手的剎那，奶茶吸管在判決書上劃出曖昧的糖漬。

“鑫哥這里...“她指尖點上他微蹙的眉心，美甲鑲著的碎鉆在卷宗間閃成星子。李淼鑫忽然含住那截搗亂的吸管，奶茶的甜膩在兩人唇齒間攻城略地。瑤瑤的珍珠紐扣不知何時又崩開一顆，薄荷綠衣領歪斜著，露出前夜在游輪欄桿上硌出的紅痕。

窗外騎樓下傳來阿嬤叫賣姜撞奶的吆喝。瑤瑤的虎牙尖碾過男人下唇時，鋼筆滾落在地，在柚木地板上敲出《秦淮景》的鼓點。她發間的洋桔梗終于不堪重負，雪白花瓣零落在攤開的《婚前協議》某條款上，恰好蓋住財產分割的數字。

當二樓百葉窗完全閉合時，小滿踮腳將“暫停營業“的木牌翻轉。阿棠把新到的卡布奇諾玫瑰插滿櫥窗——這種奶油色澤的花朵，最配薄荷綠裙擺與黑西裝糾纏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