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南國夜宴
珠江的夜霧裹著木棉絮黏在車窗上,顧婉清把奔馳大G剎進(jìn)天河南巷口的榕樹蔭里。娜娜的羊皮坐墊還帶著蒙古包的奶腥味,她踹開車門時銀鐲子撞得叮當(dāng)響:「瑤瑤非說這車要停在她花店的眼皮底下,生怕哪個不長眼的刮了她的寶貝紫荊。」
粵菜館的霓虹燈牌浸在雨后的水洼里,晃出十三行舊碼頭的斑斕倒影。顧婉清的高跟靴尖踢開擋路的椰子殼,南洋花磚地板上漫著二十年老鹵水的沉香:「這地兒比我爸修鐵路時睡的工棚還窄巴。」她指尖拂過墻上的酸枝木雕,廣府漁女發(fā)梢的螺鈿正巧勾住男人袖口的銅扣——哈爾濱老火車頭卸下的道釘打的。
「顧小姐要食咩新鮮?」跑堂阿伯的白汗衫領(lǐng)口別著玉蘭,花汁染黃了記賬本的邊角,「今早湛江來的鬼爪螺,仲識得跳舞咧!」瑤瑤從二樓探身潑下半杯凍檸茶,黃皮果核正砸中男人肩章:「要乜鬼爪螺?我燉咗三小時的佛跳墻都焐住等!」
娜娜拎著蒙古刀闖進(jìn)來,刀鞘上纏的哈達(dá)沾了豉油:「剛?cè)ズ髲N剁了只清遠(yuǎn)雞,比草原羔羊還嫩。」她軍綠夾克的口袋里滑出把松子,正是顧婉清從哈爾濱老宅炕席縫摳的。
包廂的滿洲窗透進(jìn)隔壁涼茶鋪的苦香,顧婉清踢掉靴子蜷進(jìn)酸枝太師椅:「這板凳比我爺修中東鐵路時用的道木還硬。」她突然伸長筷子搶走男人碗里的燒鵝腿,脆皮在唇齒間炸開的油星子,濺到瑤瑤新插的姜花束上。
「飲勝啦!」娜娜的銀碗盛著自釀荔枝酒,撞上男人的茶杯時潑濕了瑤瑤的廣繡圍裙,「你們南方人喝酒像喂麻雀,我們草原……」話沒說完就被瑤瑤塞了滿嘴陳村粉:「你當(dāng)喂馬呢?這是天河南,不是呼倫貝爾!」
顧婉清忽然用筷尾戳男人手背的凍瘡:「嘗嘗這白切雞,可比哈爾濱的凍梨滑溜?」蘸料的沙姜末沾在他下巴,被她用紙巾抹出防洪紀(jì)念塔尖頂?shù)男螤睢4巴怙h來賣艇仔粥的梆子聲,瑤瑤推開窗吼了句粵劇腔:「要加足料魚片,唔該!」
后廚飄來的鑊氣漫成紗帳,娜娜的蒙古調(diào)子混著瑤瑤的《客途秋恨》,在吊扇葉上打起架。顧婉清突然咬開顆潮州橄欖,青澀汁水噴到男人腕間的老鐵路懷表:「這玩意兒該上油了,走針聲比松花江開江還吵。」
打烊時瑤瑤捧來煲了八小時的陳皮紅豆沙,紫砂盅底沉著粒北疆帶來的葡萄干。「食完幫我把碗洗埋!」她甩著濕漉漉的麻花辮往后廚鉆,娜娜的哈達(dá)早纏住吊燈當(dāng)秋千:「我學(xué)生說這紅豆沙甜過初戀,你們東北佬……」
話音被顧婉清塞進(jìn)嘴里的白糖糕堵住。男人舀起糖水里的蓮子,忽然笑出聲:「這蓮芯苦得跟你三舅媽腌的酸菜有一拼。」
巷尾傳來收潲水的三輪車鈴響,顧婉清赤腳踩上水磨石臺階。檐角墜下的雨珠在她腳踝凝成冰城霧凇般的寒涼,轉(zhuǎn)身時發(fā)梢掃落瑤瑤插瓶的野姜花,花瓣正落在男人軍裝第二顆銅扣上——那銅銹里還嵌著松花江大橋的百年霜色。
,珠江的午后淌著蜜色陽光,露臺藤椅在木地板上拖出琴弦般的影。顧婉清裹著酒紅色真絲襯衫,領(lǐng)口別著哈爾濱老教堂淘的琺瑯胸針,包臀裙開衩處晃著娜娜送的蒙古銀鏈,每走一步都似江面貨輪拉響的汽笛。瑤瑤的碎花茶歇裙沾著姜花露,腰間藤編包斜插幾支新折的紫荊,發(fā)間珍珠夾子隨江風(fēng)輕顫,像極了她花店清晨沾露的鈴蘭。
娜娜的牛津紡襯衫卷到手肘,露出草原姑娘特有的小麥色小臂,高腰牛仔闊腿褲綴著鄂溫克族鹿皮流蘇,每片流蘇都拴著顆松子——顧婉清從東北炕沿?fù)傅牧阕臁4丝趟勉y叉戳著楊枝甘露里的西柚粒,橙紅果肉在男人唇邊晃成索菲亞教堂的落日:「草原規(guī)矩,過午不食的得喂夠三勺。」
男人卡其色亞麻西裝敞著懷,墨鏡片映出三張風(fēng)格迥異的臉。喉結(jié)隨著瑤瑤遞來的陳皮鴨舌上下滑動,竹簽尖的鹵汁在鎖骨窩積成微型珠江:「花店西施今天灑的可是白蘭地香水?」他搭在瑤瑤腿上的食指輕敲,震落她裙擺的雞蛋花瓣。
「這叫醒花露!」瑤瑤反手將叉燒酥塞進(jìn)他齒間,酥皮簌簌落在愛馬仕絲巾上,「比你家婉清泡的格瓦斯夠勁吧?」江面突起的風(fēng)掀翻顧婉清的寬檐帽,她傾身去撈時腰肢彎成松花江冰釣竿的弧度,后頸雪膚晃得對岸游船快門聲此起彼伏。
穿亞麻西裝的意大利人就是這時湊近的。「小姐,你的美麗像珠江一樣流淌。」他的普通話裹著拿波里甜醬味,手機(jī)屏保是顧婉清母校圣索菲亞教堂的雪景。
娜娜的銀叉在提拉米蘇里掘出個戰(zhàn)壕:「這老外挺會抄近道啊。」瑤瑤憋笑把姜撞奶吸得滋滋響,男人墨鏡后的眉梢高高挑起,搭在瑤瑤腿上的手改玩她腰間藤編包的流蘇——那流蘇正巧是林綰綰去年從蘇州寄來的真絲穗子。
“Signorina,你的眼睛像圣馬可廣場的鴿子羽翼。“洋人卷舌音裹著威尼斯海風(fēng),古銅腕表折射出顧婉清鎖骨處的冰城雪光。
顧婉清慢條斯理摘下Gucci墨鏡,琥珀色瞳孔漾出多洛米蒂山脈的晨霧:「Grazie,mamiomarito(謝謝,但這是我丈夫)——」涂著CL蘿卜丁指甲油的指尖戳向藤椅上的李淼鑫,「就在那兒數(shù)珠江里偷情的錦鯉呢。」
洋人驚得后退半步撞翻馬天尼酒杯,橄欖滾過李淼鑫锃亮的牛津皮鞋。「可他有三位...」意大利語卡在喉間,手指在瑤瑤的碎花裙與娜娜的鹿皮流蘇間搖擺。
「在中國,」顧婉清用托斯卡納方言切開拿破侖蛋糕,「出色的獵人值得擁有整片森林的回聲。」奶油沾在她唇峰,像索菲亞教堂穹頂欲墜的雪。
李淼鑫墨鏡下的嘴角扯出松花江冰裂的弧度,搭在瑤瑤腿上的手改玩她腰間藤編包的穗子——那穗子正系著顧婉清昨兒從哈爾濱老教堂順的銅鑰匙。珠江游輪拉響汽笛,驚飛瑤瑤發(fā)間的紫荊花瓣,正落在男人敞開的領(lǐng)口,吻痕般貼著他搏動的頸動脈。
洋人落荒而逃時,顧婉清正用意大利語哼《圖蘭朵》選段。李淼鑫突然拽過她手腕,舌尖卷走她虎口沾的提拉米蘇可可粉:「剛說我是誰來著?」
「冤家唄。」她反手將口紅印按在他亞麻西裝內(nèi)襯,正蓋住蘇醫(yī)生上周視頻會診留下的粉底印。珠江對岸的沙面島傳來管風(fēng)琴聲,娜娜把馬頭琴弦扯得錚錚響,瑤瑤的廣繡帕子在天河上空旋成索菲亞教堂的鴿群。對岸有群美院學(xué)生開始寫生,畫板上的四人輪廓漸漸暈開:男人懶散如西伯利亞休憩的虎,三個姑娘是繞他生長的紅松、格桑與紫荊。珠江貨輪鳴著長笛駛過,娜娜的流蘇、瑤瑤的花瓣、顧婉清的銀鏈在風(fēng)里絞成斑斕的纜繩,將落日拽進(jìn)沙面島的百年騎樓深處。
暮色漫過男人墨鏡時,顧婉清腳踝的銀鏈纏住了露臺欄桿。三個女人的笑聲驚碎滿江霓虹,李淼鑫喉結(jié)滾動咽下千雪從北海道寄來的梅子糖,甜澀滋味漫過林綰綰今晨發(fā)來的并購案截圖——此刻都化作顧婉清指尖一縷珠江潮氣,在他鎖骨凝成永不融化的霧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