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活字典
桂林,2025年2月27日。今天是黃老師退休前的最后一天,空氣中壓抑得令人窒息。大樓頂層的鐘聲敲響,沉悶刺耳,像一場荒誕劇的序曲。她站在校對部辦公室,手里攥著一疊泛黃的校對稿,目光呆滯地盯著窗外。夕陽如血,灑在高樓間。辦公室懸浮在出版社三樓與四樓間的夾層,墻壁上貼著1998年度的《漢字筆畫規范》的殘頁。當她用紅鉛筆敲擊銅鎮紙時,那方金屬竟在她的注視下長出喉結,隨著咳嗽聲上下滾動。
新來的校對員小王捧著被AI標注為“邏輯異常”的書稿進來,黃老師突然將放大鏡抵住她的瞳孔:“‘的’‘地’‘得’都分不清?你該去治治視網膜色素變性!”她的聲帶里傳出油墨印刷機的咔嗒聲。“黃老師可是活體《現代漢語詞典》啊!”這是新上任的80后社長對她職業生涯的評價。
“桂蘭姐,茶會要開始了,你還不下去?”老王推門進來,語氣戲謔。黃桂蘭猛回神,手一抖,稿子散落一地。她蹲下撿拾,嘴里嘀咕:“急啥,最后一天,誰還管我。”動作卻透著慌亂,像在掩飾什么。
第二節:身后的怪物
辦公室的電腦屏幕突然亮起,紅字跳出:“AI校對系統已就位,人工校對將于明日終止。”黃桂蘭愣住,喉嚨發出一聲低哼。她知道,這是個怪物,一個吞噬一切的怪物。好在,她要走了,明天就與她無關。可為何心底涌起不安?
門外腳步聲急促雜亂。黃桂蘭皺眉,推開門——走廊盡頭,李浩然,那個在深圳掙扎的年輕編輯,怒氣沖沖走來,手里攥著一份AI校對稿。他的眼神如刀,直刺她心底。
“黃主管,今天是你最后一天,咱們得算筆賬。”李浩然聲音低沉,像暴風雨前的悶雷。
在會議室舉行,黃桂蘭坐在長桌一端,手里捏著一塊干癟蛋糕,臉上掛著僵笑。她穿著花哨的紅色毛衣,像個農村婦女硬擠進城里,同事圍坐一圈,有人敷衍祝福,有人竊笑,氣氛黏稠如淤泥。
“桂蘭姐,你命真好!”老王拍她肩膀,聲音粗啞,“趕在AI校對上線前退休,省了多少麻煩。咱這年紀,哪經得起折騰。”
黃桂蘭點頭,擠出一聲干笑。她知道老王的半真半假——AI校對系統像冷血判官,能瞬間審完數百頁稿子,精準得令人恐懼。好在,她要走了,洪水滔天與她無關。她得意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金鐲子,那是她從出版社“借”來的茶葉錢攢下的。
李浩然坐在角落,眼里閃著焦躁,插嘴道:“AI校對真厲害!演示時連標點都能優化,效率翻倍,成本大減!”他聲音急促,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渴望證明自己。
黃桂蘭斜他一眼,心中冷笑。這些毛躁的年輕人,總被新奇玩意兒迷住,卻看不見刀鋒。她端起茶杯,掩飾嘴角弧度,裝模作樣道:“這系統嘛,我看還得改進。你們用著順手,可對咱這種老經驗來說,傳統方法才靠得住。”她頓了頓,見無人接話,指著蛋糕盒:“校對是門藝術,靠感覺和經驗,不是冷冰冰的算法。”
技術員尷尬道:“黃主管,準確率99.9%,很多出版社都用。”黃桂蘭擺手,昂首道:“數字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干了三十年,錯別字一眼就看出來,機器能有這本事?”她掃視一圈,期待掌聲,卻只換來竊笑。李浩然嘀咕:“連開機都費勁,還吹。”黃桂蘭耳尖,臉色一沉,但很快恢復高傲,拍技術員肩膀:“好好學,校對的精髓在心里。”
第三節:三十年的衣食無憂
茶會散場,黃桂蘭回到辦公室,癱坐椅子上。窗外夕陽暗淡,她閉眼,腦海浮現三十多年前。
那時,她高中畢業,成績稀爛,夢想當作家。可父母不屑。“作家?你瘋了!”父親瞪她,聲音如鐵錘,“出版社校對員,鐵飯碗,穩當!你老實上班,別瞎折騰!”母親幫腔:“你爸托關系,送了兩瓶茅臺才把你塞進去,別不識好歹。”
她無力抗衡。父母的安排如鐵鏈,她帶著不甘走進出版社。如今丈夫是大學教授,收入不菲,她靠關系混進體制,靠工齡爬到校對科主管,工資夠花,福利不賴。她家住香蜜湖,150平米的豪宅,開沃爾沃上下班,兒子在名牌大學讀書,日子過得像地主。可她不滿足,喜歡占出版社便宜——茶葉、紙張、甚至辦公椅,她都往家搬,公物私用成了習慣。
第四節:這是我家
下午例會,黃老師端著茶杯姍姍來遲,慢悠悠坐下,目光在每人臉上停留片刻,營造威嚴。她清嗓子,開始“重要講話”:“同志們,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但工作不能懈怠。校對是生命線,馬虎不得。”她喝口茶,繼續:“聽說AI校對要普及,我看吶,不能盲目崇拜技術,人最可靠。你們得跟我學經驗,才能站穩腳跟。”
李浩然翻白眼,低聲道:“每次都這套,煩不煩。”黃桂蘭瞪他一眼:“小李,你有意見?”李浩然搖頭:“沒有,您說得對。”黃桂蘭滿意點頭,又道:“有人上班玩手機,要杜絕!出版社是嚴肅地方,不是游樂場。”她目光嚴厲掃視,手指敲著桌子,像農村婦女教訓兒媳。
會后,她拉著幾個老同事嘀咕:“小李這小子,太毛躁,不服管,得敲打敲打。”她愛拉幫結派,辦公室分了兩派,一派捧她,一派暗地里罵她“老潑婦”。
第五節:舔最后一口
社長突襲校對部,黃桂蘭迎上前,腰彎得低低的,臉上堆滿諂笑:“社長,您好!您來視察,真是咱的榮幸!校對科在您領導下,蒸蒸日上,成績斐然。”她聲音甜得發膩,像農村婦女討好村長。
社長點頭:“最近校對質量如何?聽說有差錯。”黃桂蘭臉色微變,但很快調整,拍胸脯道:“社長,您放心,咱嚴格把關,差錯率低得不得了。最近一次差錯,是小李漏了個標點,我狠狠批評過了。”
社長皺眉:“年輕人難免出錯,你要多指導。”黃桂蘭連連點頭:“是的是的,我一直在教他們跟我學經驗。社長,您看,我這老校對,眼睛一掃,錯別字就跑不了。”社長笑笑:“老黃,辛苦了。不過聽說要上AI校對,你怎么看?”黃桂蘭僵住,但很快堆笑:“社長,AI是趨勢,可人不可替代。機器再厲害,也比不上咱的智慧,您說對吧?”社長沒接話,拍她肩膀:“時代在變,要與時俱進。”黃桂蘭擦掉冷汗,松了口氣。
第六節:兩個世界
黃桂蘭的退休生活會是一幅田園畫。她家住香蜜湖豪宅,150平米,落地窗外是人工湖景,家具全是實木,廚房里每天飄著紅燒肉香。她早上開沃爾沃去超市,買菜回來慢條斯理地燉湯。中午,她端著茶杯坐在陽臺藤椅上,翻報紙,下午約老姐妹打麻將,笑聲響徹客廳。晚上,她丈夫——大學教授老劉——回家聊學術,兒子放假回來,她忙著張羅飯菜。她家有錢,卻不放過出版社的便宜貨,茶葉、打印紙、甚至壞椅子,她都往家搬,農村婦女的摳門勁兒藏不住。
李浩然卻像來自不同世界。他大學畢業兩年,找工作四處碰壁,終于擠進出版社當臨時編輯,月薪6000元,在深圳連立足都難。他租住在龍崗10平米單間,房租占工資一半。房間沒窗戶,潮濕發霉,蟑螂在墻角亂竄。每天擠地鐵上班,996加班到深夜,回家癱在窄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他背著助學貸款,每月還款像刀子割肉,連吃飯都省著花,生病不敢看醫生。他的世界像個囚籠,連喘息都是奢侈。
黃桂蘭悠閑喝茶時,李浩然在辦公室熬夜校稿,手指敲鍵盤敲到發麻。黃桂蘭吃相難看,靠關系混了一輩子,卻坐享其成;李浩然拼命努力,卻連房租都交不起。
第七節:年輕人的牢騷
傍晚,李浩然闖進辦公室,手里攥著AI校對稿,聲音發顫:“黃老師,今天是你最后一天,咱們得算賬。這系統上線后,我們全得卷鋪蓋走人!您倒好,退休了就沒事,留下我們面對這鬼東西!”
黃桂蘭皺眉:“小李,你啥態度?我干了幾十年,到年紀退休,天經地義。你們年輕人,機會多,怕啥?”
“機會?”李浩然冷笑,聲音尖銳,“您知道深圳房租多貴嗎?一個月工資一半交給房東,還要996拼命干活。現在AI一來,連飯碗都沒了!您靠關系混進來,房子單位分,丈夫教授,兒子讀名校,吃飽喝足就跑。我們呢?大學畢業,滿身貸款,拼死拼活,最后被機器踹開。您說這公平嗎?”
黃桂蘭漲紅臉,想反駁:“我們那時候也苦過!”可話咽回去。她沒吃過大苦,靠父母送茅臺進出版社,嫁了個教授,日子過得像地主。李浩然說得對,他毛躁又努力,卻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李浩然丟下一句:“您好好享受退休吧。”摔門而去。黃桂蘭呆坐,心像被石頭壓住。
第八節:全身而退
夜幕降臨,黃桂蘭提著紙箱站在出版社門口,路燈昏黃,影子細長。她回頭望大樓,心中茫然。
她想起這一生:靠關系進出版社,干了幾十年校對,混到退休。她趕上好時候,避開AI洪流,可這份幸運踩著別人的掙扎。李浩然的話如刺——“您們吃飽喝足就跑,留下我們面對爛攤子。”
同一刻,深圳龍崗的出租屋里,李浩然盯著AI校對軟件,眼神暗淡。房租明日到期,加班費被砍,紅字如刀,割在他努力的痕跡上。他大學四年,熬夜考研,畢業卻找不到工作,如今AI一來,連微薄飯碗都保不住。他知道未來更難,可只能硬撐。
黃桂蘭走向沃爾沃,鉆進車里,發動引擎。她不知退休后會怎樣,也許喝茶打麻將,也許空虛度日。但她感到,世界在變,她已被拋下。而李浩然,仍在黑暗中掙扎,未來卻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