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間,漁船顛簸,似有龐然大物來回竄動。未及墨緣回神,大青魚沖出水面,一擺魚尾,將數十漁船接連打翻。
一群魚鷹驚慌失措,噗嗤從船頭飛入半空。這大青魚一雙鼓眼,有鑼鼓般大小,早將岸上看得清清楚楚。
眼看墨緣站立不穩,玉靜伸右手攙扶墨緣,左手順勢抓住纜繩,向河岸飛蕩而去。墨緣借玉靜之力,御風騰空,得以脫身上岸。
“久候多時。”渡濟縱身躍上,一道劍光直刺青魚怪頭顱。
青魚張口噴出水柱,打在渡濟臉面。渡濟頓覺視線模糊,使得劍光稍許偏離。
青魚趁機騰至河心,胡攪蠻纏引起旋渦。漁民們又瞬間顛倒暈頭,紛紛落水。
待漁民們陸續爬上岸邊,蔣督頭突然大喊:“速速放箭,別讓魚妖逃離!”
頃刻間箭如飛雨,密射青魚怪。青魚怪旋即吼聲凄厲,憤然向岸奔襲。見情勢緊急,渡濟號令“三劍合一”,剎時金蛇飛舞,翻江倒海。
劍舞之際,玉靜腰間尋妖鈴驟響,忽見河中噴出一道水柱,一條白鱘銀鱗閃耀,順著水柱飛騰而出。
白鱘在半空嗖乎變成個絕色女子,披一層白紗,臉龐清麗冷極,勝如云霧仙子。
“道長為何苦苦相逼,我等本是江中鱘魚,實怪今人太過惡毒,對我等罟淵搜捉,連魚崽亦不放過。”
大青魚見白鱘現身,亦化身為男子,青衣飄逸,白發飛揚,拱手道:“在下青鳳,乃水中烏鯇,此為結發之妻白鱘兒。”
“眼下,青魚縣為食退秋魚,晝夜取我等性命。兄弟妻兒,皆被屠戮。我等此番作為,無非尋仇而已。”
白鱘聞夫言語,淚光閃爍:“我魚族與世無爭,怎就遭此橫禍?”
眾人在旁聽聞,心知此事正合墨緣所料。墨緣依稀記得:白鱘體態碩大,因其吻部長如象鼻,俗稱象魚,又有長江魚王之稱。
墨緣上前勸說:“大師兄,魚妖是有血海深仇,且錄妖書上未見其記載。”
“冤家宜解不宜結。不如讓其放下屠刀,改過自新,賜個贖罪機會?”
正值勸慰之際,突有白光飛出,青魚怪慘呼一聲,癱軟于地。原來是渡濟趁其不備,收其元神。
岸邊漁民見狀,皆鼓掌高呼。
“魚妖殘害無辜村民,罪孽深重,當受五雷轟頂。貧道是為死難者報仇,三師弟休要多言。”
墨緣錯愕良久,忽聞蔣督頭驚嘆:“道長有此等法器,降服魚妖易如反掌,百姓自是感激不盡。”
白鱘見丈夫魂飛魄散,心知難逃厄運,卻心有不甘道:“害我夫君,我定當報仇!”
隨即,白鱘兒噗嗤入水,化身為十丈有余的鱘魚,宛如銀色巨龍直潛河底。河面一時平靜,落水漁民陸續登岸。
見大青魚尸身約幾百斤重,蔣督頭令人分而食之。眾人呼朋喚友,端來鍋碗瓢盆,將魚頭打裂成數十塊。
玉靜和墨緣見狀,心下凄然。
又過半月,食客寥寥無幾,談及退秋魚更是膽戰心驚。眼見酒樓生意慘淡,漁民亦不敢下河撈魚,蔣督頭憂心忡忡。
長此以往,青魚縣將百業凋敝,餓殍遍野。
事態更不止于此處,近來深夜,青魚灘常有哭聲傳入,凄厲異常,響徹夜空,猶如陰風攪動,令人心神不寧。
傳言此凄厲哭聲,是白鱘兒哭訴夫君之死。
當夜,青魚灘哭聲震天,令蔣督頭寒毛直豎,急得他深夜造訪聚賢莊。而此前熱鬧的聚賢莊,如今食客全無,猶如一座野嶺孤樓。
“唉,聽聞其凄厲哀嚎,我猜疑白鱘會伺機報復,青魚縣將有災禍降臨。”蔣督頭緊鎖眉頭,如陷噩夢。
渡濟嘆息:“我等前往青魚灘者數次,皆因白鱘精避而不見,未能將其降服,以致耽擱時日。”
墨緣耿耿于懷道:“既收其夫,又盡網河魚,白鱘自是怨氣沖天,青魚灘恐怕將成血海。”
聞墨緣此言,蔣督頭臉面微怔。此時衙役推門稟告:“古郎渡口有大片魚怪匯聚,正猛烈撞擊河堤。”
蔣督頭大呼不妙。這古郎渡原是一處老渡口,位于河流上游,因泥沙淤積,壘著無數亂石泥洪。若是河堤一旦決口,整個青魚縣將會淹沒于汪洋。
事不宜遲,眾人奔至渡口,見兩岸山高十余丈,河水南沖北撞,如野馬狂奔。
水中擺尾著數百鱘魚,個個宛如兩頭黃牛般大小。眼看河堤搖搖欲裂,蔣督頭驚恐急呼:“放箭,統統射死!”
箭矢破空而出,射穿魚怪,熱血噴灑,濺落到蔣督頭臉面。水面大魚皆被射成刺猬,河岸血腥彌漫。
但魚怪甚多,片刻后再度卷土重來。岸上渡濟尋查著白鱘影子,可大魚重重疊疊,根本毫無蹤影。
又是一排箭雨后,幾條大魚破水直撲人群,沉重身軀驟然下壓,弓箭手當即被壓得口噴鮮血。而魚怪們嘶叫撲騰,不斷從河底涌出。
忽有巨魚高高躍起,張口欲噬蔣督頭。
“督頭小心!”衙役大喝一聲,不料一個大浪打來,將其卷入水中。
蔣督頭避之不及,胸前衣裳被撕開大口,即令揮刀斬殺,河面頓成赤紅一片。
眾人舉刀便剁,將上岸之魚砍成爛泥。
“拉動麻繩網,將它們穿死網上。”蔣督頭渾身染血,勉強穩住身形。
如此血腥場面,令墨緣目瞪口呆,只見兩位師兄提劍猛刺,一道道鮮血直濺天宇。
渡濟殺得眼紅,抹去臉上鮮血,喊道:“師妹,速來相助。”
玉靜猶豫不決,但見魚尸堆積如山,似在屠戮無辜。
“傻丫頭還愣著?”
玉靜連聲應諾,卻始終未抽劍相助。麻繩網上層層覆以魚尸,上有鐵絲與刀劍交錯,血肉四濺。
不久,又見河魚井然排列,首排沖擊河岸,其后緊跟而上,密密麻麻,如赴死地。
“群魚自盡赴死?”墨緣心驚。
河堤終開一隙,洪水頃刻驚濤駭浪,猶如蒼龍急奔而下,勢不可擋。層浪掀天翻地,拔樹而起,往青魚縣浩渺汪肆。
洪水彌漫著農田,卷石挾泥,瞬息間盡成一片渾黃。遠處呼天搶地聲傳來,百姓為避命,紛紛上到屋頂。但水勢如脫韁野馬,洶涌撕咬著樓宇店閣。
聚賢莊在洪水中傾覆,似樹木被拔根而起,直沖下游而去。蔣督頭嚇得癱軟在地,眼下洪水滔天,百姓流離失所,朝廷豈能放過他?
青魚縣風慘陰冷。
在河水深處,白鱘兒咋顯,瞬息間躍出水面,復化為女子身,淚流滿面道:“今犯下滔天之罪,不敢奢望上天垂憐,唯自此以后,青魚縣已非魚族之家。”
渡濟高舉收魂鏡:“妖孽,休得猖狂,看我今日收你!”
白鱘輕蔑笑道:“休想收我!”
話語未落,她搖身一變,恢復本相沉入水底,在魚群中盤旋后,似作告別。眨眼間,白鱘沖向麻繩刀槍劍戟,噗嗤一聲,鮮血迸射如柱。
水面噴出一陣血雨。
“魚妖自盡啦!”岸邊漁民爭攘推搡。
暮鳥掠空而過,沒入蒼茫暮色。
玉靜立于河堤上,目視波濤,面色凝重。夕陽余暉下,血雨垂垂而降。
白鱘垂危之際,仍前后挪動身軀,使得刀劍在其體內來回切割。
魚群見狀,亦紛紛沖撞麻綆,將白鱘遺體裹于層層魚尸之下……
墨緣悲嘆:“魚群以生殉道,竭其最后氣力,維護鱘王之尊,實為驚心之舉。”
渡濟言:“三師弟切莫心生憐憫,青魚縣成汪洋之地,多少人心碎離散,乃是罪有應得。”
蔣督頭令人將白鱘撈出,燃火焚燒。
火光絢爛,夾雜凄涼。
大火焚燒竟日,青魚縣彌漫焦味。待火光熄滅,白鱘則永久沉寂,世間再無其蹤影。
洪水肆虐后,滿目瘡痍,暴雨連綿三日。墨緣見窗外雨聲如潮,難民流離失所,街面涉水駕舟,浮游逃命,不禁潸然淚下。
縣衙門口,百姓列隊而立,期盼施舍救濟糧。他們衣衫襤褸,眼眶深陷。四人駐足旁觀,卻是無力相助。
“糧已發盡?”一男子見籮筐已空,怒目凝視衙役。
“上頭劃撥之糧,僅此些許!”衙役苦笑而言。
“哼,今縣里遭災,急需大量救濟糧,朝廷豈能置之不理?必是被狗官貪了。”
“豈有此理!要造反么?”衙役掣出佩刀。
“造反又有何懼?”
一時群情激憤,眾難民涌向衙門。衙役們急忙手執兵器,大聲呵斥,欲按罪論處。
“諸位鄉親,蔣督頭已修書,懇求撫臺大人撥糧,若是信任蔣督頭,還請稍安勿躁……”衙役們又試圖平息難民憤慨。
“令我等何以為信?你等黑心官吏!”難民群中,有女子嘶聲力竭,隨即數名衙役趨前用力推操。
女子踉蹌倒地,摔于石階上。難民見狀皆憤憤不平,狂呼沖衙,與衙役扭打成團。
“住手!”一人頭戴帽兜,從衙內走出。
“蔣督頭。”眾人恭敬道。
“我恐已非督頭了。”
言畢,遙見三匹駿馬馳入縣衙。
蔣督頭急忙出門下跪,聽聞一通圣旨。因洪水決堤,百姓流離失所,蔣瀆職失察,被革職進京查辦。
眾人目視蔣督頭被押上路,水天一色下,落日泛黃。
百姓感慨:蔣為官二十余載,雖無功業,然降服魚妖,為民除害,亦算得一件善事。
……
四人返回聚賢莊,收拾行囊,告別青魚縣。嶺上秋日繁盛,而嶺下卻是生靈涂炭:遠處衣衫襤褸災民,與昔日生活相較,實為天壤之別。
而青魚灘頭,河水枯竭,雜草叢生,果然已無河魚之影。
“未知此后,縣民將何以為生?”墨緣嘆息道。
……
曉行夜宿后,半月進入長江水域,見岸邊似有一座小城。長街城墻,亭臺渡口,煙雨飄于綠瓦小巷間,薄霧下宛如海上樓閣。
“天色已晚,我等就此小城歇息。”
次日清晨,朝霞映照天宇,卻見城中有一寶塔,塔頂似有珠寶,于晨光中熠熠璀璨。遠處仙鶴飛來,環繞塔頂翱翔。
“畫中美景。”
墨緣正出神之際,不料尋妖鈴激震,見一只仙鶴忽然臨空一變,出落成一位美麗少女。此時江畔水霧飄蕩,透過霞光似見瑤池仙氣。少女猶如沐浴歸來。
“鶴妖?”渡濟疑云一聲,即刻飛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