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正午,驕陽似火,整個世界仿佛被放進了巨大的蒸籠。天空中沒有一絲云彩,太陽無情地炙烤著大地,連空氣都變得滾燙滾燙的。陳家祠堂的柏木門檻被曬得滾燙,腳剛一觸及,便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熾熱,好似隨時都會被點燃。
祠堂內,厚重的木門緊緊關閉,將外界的喧囂隔絕在外,彌漫著一股肅穆又壓抑的氣息,仿佛空氣都凝固了一般。幾扇狹小的窗欞透進些許昏黃的光線,那光線如同一縷縷殘魂,無力地灑落在地面上,與繚繞的香煙交織在一起。香煙裊裊升騰,在昏黃的光線中緩緩扭動,好似一個個虛幻的幽靈,在訴說著陳家世代傳承的隱秘故事。
祠堂的梁柱粗壯而古樸,上面雕刻著精美的龍鳳圖案。龍張牙舞爪,鳳展翅欲飛,本應是祥瑞的象征,然而在這昏暗的光線下,卻顯得格外陰森。斑駁的光影灑在圖案上,使得龍鳳的輪廓變得扭曲而猙獰,仿佛隨時都會從梁柱上掙脫下來,帶來無盡的災禍。
供桌上擺滿了香燭和供品,水果已經有些干癟,糕點也失去了原本的色澤。中間是一個巨大的香爐,里面燃燒著黃符,“噼里啪啦”的聲響在寂靜的祠堂內格外刺耳。黃符燃燒時發出的幽光,映照著周圍的一切,給整個祠堂增添了幾分神秘而恐怖的氛圍,仿佛這里正在進行著一場不可告人的儀式。
張天仙身著一襲道袍,站在祠堂中央,神色莊重而神秘。他手中揮動著桃木劍,劍身刻著奇異的符文,隨著他的動作,劍穗上的銅鈴發出清脆的聲響,“叮叮當當”,驚飛了梁間休憩的燕子。燕子撲騰著翅膀,在祠堂上方慌亂地盤旋幾圈,而后迅速逃離了這彌漫著詭異氛圍的地方。
他雙手緊握桃木劍,劍身修長,紋理細膩,其上刻著奇異符文,似是來自遠古的神秘密碼,透著古樸又晦澀的氣息。隨著他手臂的有力揮動,劍穗上的銅鈴相互撞擊,發出“叮叮當當”清脆聲響,鈴音在祠堂內不斷回蕩,驚飛了梁間休憩的燕子。那燕子原本正愜意梳理羽毛,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擾,瞬間撲騰著翅膀,羽毛紛亂。它在祠堂上方慌亂地盤旋幾圈,尖細的叫聲劃破寂靜,似在訴說不滿與驚恐,隨后迅速朝著門外飛去,逃離了這彌漫著詭異氛圍的地方。而張天仙不為所動,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儀式中,口中念念有詞,桃木劍在半空中揮舞出一道道凌厲的弧線。
她的眼神中滿是恐懼與無奈,瞳孔微微放大,環顧四周,卻找不到一絲依靠。周圍是陳家冷漠的族人,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不敢有絲毫反抗。此時,道士那抑揚頓挫的吟唱在耳邊響起:“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女轉男形!”聲音在祠堂內不斷回蕩,余音繚繞,每一個字都像一道枷鎖,沉甸甸地壓在阿秀心頭。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心臟狂跳,雙手不自覺地揪緊衣角,心中被不安填滿,仿佛下一秒,這所謂的咒語就會帶來未知的災禍。
阿秀身單薄的衣衫,雙膝無力地跪在粗糙的蒲團上,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任人擺布。悶熱的祠堂密不透風,仿佛一個巨大的蒸籠,將她困于其中。汗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地從她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順著她消瘦的臉頰蜿蜒滑落,滴在滾燙的青磚上,“呲”的一聲瞬間化作一縷輕煙蒸發,只留下淺淺的水漬,可轉瞬又被這熾熱的高溫烘干,好似從未出現過。
她下意識地把隆起的肚皮緊緊貼著磚面,在這酷熱難耐的環境下,滿心期盼能尋得一絲涼意,緩解身體的燥熱與內心的煎熬。然而,那青磚燙得像燒紅的烙鐵,剛一接觸,滾燙的溫度好似帶著尖銳的刺,瞬間穿透她的衣衫,直直扎進肌膚,似乎要將她的身體灼傷。她的身體猛地一顫,雙手下意識地撐住地面,想要逃離這滾燙的折磨,可又被無形的壓力束縛,動彈不得,只能默默忍受著這肉體與精神的雙重痛苦。
黃符在香爐里熊熊燃燒,爆出青焰,那火焰跳躍著,閃爍著詭異的光芒。陳老夫人站在一旁,眼睛緊緊盯著香爐,臉上的表情扭曲而狂熱。突然,她猛地伸出手,抓住阿秀的手腕,指甲幾乎陷入阿秀的皮膚,聲音尖銳地喊道:“快接住灰燼!”阿秀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想要掙脫卻根本無法動彈,只能被迫伸出雙手,捧住那灼熱的香灰。瞬間,掌心傳來一陣劇痛,燎起了水泡,阿秀緊咬嘴唇,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不敢發出一聲慘叫。
道士見香灰已備好,便拿起一個小碗,里面盛著剛剛宰殺的公雞血,腥氣撲鼻。他將香灰倒入碗中,與公雞血攪拌在一起,而后用一根細長的竹管,將這混合著迷信與殘忍的液體,強行灌進阿秀的喉嚨。阿秀拼命掙扎,想要躲避,卻被陳老夫人和幾個下人死死按住。在這混亂的過程中,阿秀的目光掃過供桌,她看見供桌上擺著七個泥娃娃,這些泥娃娃形態各異,有的面露微笑,有的神色驚恐。而第六個女童的頭顱被掰斷了,露出里頭填充的稻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驚悚。阿秀的心中涌起一股強烈的恐懼和憤怒,她不明白,為什么自己要遭受這樣的折磨,為什么在這個家里,女孩就如此不被待見。
這漫長而痛苦的儀式結束后,阿秀被攙扶回房間。她的身體虛弱不堪,精神也幾近崩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靈魂。她的掌心被香灰燙傷,裹著一層厚厚的紗布,可心中的傷痛卻遠遠超過了身體的疼痛。
當夜,銀盤似的月亮高懸夜空,月色如水,輕柔且無聲地透過雕花的窗戶,絲絲縷縷地灑落在阿秀的房間里,給屋內的桌椅、床鋪都蒙上了一層清冷的光輝,好似給它們披上了一層薄霜。陳淮生立在門前,深吸一口氣,抬手輕輕推開房門,發出細微的“吱呀”聲。他手中拿著一個精致的盒子,上頭雕刻著繁復花紋,在月光下泛著微光。他的腳步極輕,鞋底與地面摩擦幾乎沒有聲響,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驚擾到疲憊不堪的阿秀。然而,寂靜的夜里,這細微動靜還是傳進阿秀耳中,她緩緩轉過頭,看向門口的陳淮生。
陳淮生走到床邊,將盒子放在桌上,然后在床邊坐下。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愧疚和無奈,不敢直視阿秀的眼睛。他輕輕打開盒子,里面是一盒蘇州粽子糖,糖塊晶瑩剔透,散發著誘人的香氣。陳淮生拿起一塊糖,遞到阿秀嘴邊,輕聲說道:“秀兒,吃塊糖吧,甜的,能讓你好受些?!?/p>
阿秀看著那塊糖,猶豫了一下,還是張開嘴含住了??僧斕窃诳谥腥诨?,她卻嘗出了混在其中的苦味。她微微皺起眉頭,吐出糖塊,疑惑地問道:“這是……阿膠?”陳淮生的眼神閃躲,他推了推眼鏡,眼鏡上蒙著一層霧氣,看不清他的眼神。他低聲說道:“爹從龍虎山求來的仙丹,能轉女為男。我怕你不肯吃,就混在糖里了?!?/p>
阿秀聽到這話,心中涌起一股憤怒和悲哀。她看著陳淮生,眼中滿是失望:“淮生,你怎么也相信這些?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搞這些迷信的東西。孩子的性別是天生的,怎么可能靠這些就能改變?”陳淮生低下頭,沉默了許久,才說道:“秀兒,我也不想這樣,可爹和娘他們……他們逼得太緊了。我也沒辦法,只能順著他們,希望能讓你和孩子的日子好過些?!?/p>
阿秀的淚水奪眶而出,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好過些?你覺得這樣我會好過嗎?今天他們逼著我喝那些惡心的東西,還弄斷泥娃娃的頭,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我每天都活在恐懼里,不知道自己和孩子還能撐多久?!标惢瓷斐鍪?,想要抱住阿秀,卻被阿秀一把推開。阿秀的情緒激動起來,她坐起身,大聲說道:“淮生,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曾經說會保護我,會和我一起面對一切,可現在呢?你任由他們欺負我,你還是我的丈夫嗎?”
陳淮生的心中充滿了痛苦和自責,他知道,阿秀說的沒錯,自己確實變了。在家族的壓力下,他漸漸失去了反抗的勇氣,變得懦弱和妥協。他看著阿秀,心中滿是愧疚:“秀兒,對不起,是我沒用,沒能保護好你??晌艺娴牟恢涝撛趺崔k,我不想失去你和孩子,也不想違背爹和娘的意思。”
阿秀看著陳淮生痛苦的樣子,心中的怒火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哀。她知道,陳淮生也有他的無奈,他夾在自己和父母之間,也很為難。她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淮生,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可我真的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們能不能離開這里,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陳淮生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他低下頭,思考了許久,才說道:“秀兒,我也想過,可這談何容易?陳家是個大家族,我們要是就這樣離開,爹和娘肯定不會放過我們的。而且,我們出去了,又能去哪里呢?我們什么都沒有,怎么生活?”
阿秀的眼神黯淡下來,她知道陳淮生說的是事實。他們從小生活在這個封建的大家族里,習慣了這里的一切,一旦離開,確實會面臨很多困難。可她真的不想再這樣繼續忍受下去,她不想讓自己和孩子成為家族重男輕女觀念的犧牲品。
兩人陷入了沉默,房間里只有窗外傳來的蟲鳴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過了許久,阿秀緩緩躺下,背對著陳淮生,輕聲說道:“淮生,我累了,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靜靜?!标惢瓷粗⑿愕谋秤?,心中滿是不舍和擔憂,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卻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起身離開了房間。
陳淮生離開后,阿秀躺在床上,淚水不停地流淌。她的心中充滿了絕望和無助,不知道自己和孩子的未來在哪里。她想起自己小時候的夢想,那時的她,天真無邪,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她渴望自由,渴望愛情,渴望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扇缃?,這些夢想都被現實擊得粉碎,她被困在這個封建的牢籠里,無法掙脫。
阿秀的思緒飄回到了她和陳淮生相識相愛的時光。那時候,陳淮生還是一個溫柔體貼的青年,他會帶著阿秀去看日出日落,會為她寫詩作畫,會在她難過的時候安慰她,逗她開心。他們曾經一起憧憬過未來,想象著有一天能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家庭,生幾個可愛的孩子,過著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扇缃瘢磺卸甲兞耍惢瓷诩易宓膲毫ο拢兊迷絹碓侥吧麄冎g的感情也漸漸出現了裂痕。
阿秀的心中充滿了悔恨,她后悔自己當初為什么要嫁給陳淮生,為什么要走進這個封建的大家族。如果當初她沒有答應這門婚事,也許現在的她會過著不一樣的生活。她會嫁給一個平凡的人,雖然生活不富裕,但至少會過得自由自在,不會像現在這樣,每天都活在痛苦和恐懼之中。
夜越來越深,阿秀卻毫無睡意。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白天在祠堂里的場景,那些黃符、青焰、香灰、公雞血,還有被掰斷頭顱的泥娃娃,都像噩夢一樣纏繞著她。她的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心中充滿了恐懼。她緊緊地抱住自己,試圖尋找一絲溫暖和安慰,可周圍的空氣卻冰冷刺骨,讓她感到無比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