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炎國的夏總是裹著鐵銹味。
景湛垂眸看著掌心血燕紋墨玉扳指，檐角銅鈴撞碎滿庭蟬鳴。六載光陰在他眉骨間刻下深痕，卻磨不滅眼底鎏金暗涌。
悶雷碾過琉璃瓦，殿外白玉蘭被暴雨打得零落。景湛摩挲著袖中密信，那是今晨截獲的玄啟密探傳書——“莊與孟極往來二十余封，皆用青蚨密文“。
“殿下，該更衣了?！?/p>
裴忌捧著玄色蟒袍立在廊下，甲胄映出西廂窗欞上斑駁的日光。自三年前以質子身份來到朝炎，他們已在這座布滿暗道的別院蟄伏太久。
“聽說今日朝會要議邊關軍餉？“景湛任由裴忌系緊腰封，玉帶扣碰撞聲驚飛梁間燕雀。
“青陽王連夜呈了密折。“裴忌壓低聲音，“說酋耳將軍私吞三十萬兩白銀......“
“臺子都搭好了，那就去看看這場戲”
遠處宮道傳來玉輦轟鳴，景湛來到了太和殿外。
太和殿內燭火在穿堂風中明滅，姬逾明揉著太陽穴斜倚龍椅。曾經威震八方的帝王，此刻眼底青黑似被女鬼吸了精氣。
“臣愿以項上人頭擔保！“酋耳重重叩首，額角鮮血染紅白玉階，“青陽王所謂密信定是偽造！“
莊山犢撫須輕笑，玄色蟒袍上的金線蟠螭隨動作游動：“將軍若問心無愧，可敢讓刑部查驗府中賬簿？“
景湛在殿外注視著莊山犢袖口微顫的金線。六年前蘇霽華馬車里染血的玄神花箭毒，與此刻青陽王蟒袍暗紋如出一轍。
“夠了！“
姬逾明突然掀翻鎏金香爐，灰燼如蝶群撲向跪著的酋耳。珍妃纖纖玉指適時撫上帝王后背，石榴紅廣袖滑落，露出腕間玄啟皇室才有的三頭蛇刺青。
“陛下仔細氣壞身子?！罢溴鄄鬓D似淬毒蜜糖，“妾身昨夜占星，見將星犯紫微......“
“報——！“
禁軍統領渾身濕透沖入大殿：“在酋耳將軍書房暗格搜出龍袍！“
滿殿嘩然中，
“陛下明鑒！“酋耳目眥欲裂，“定是有人......“
“拖下去！“姬逾明抓起鎮山河玉璽砸下，和田白玉在酋耳額前迸裂，“關進蠆牢待秋后問斬！“
暴雨沖刷著宮道血跡，景湛在轉角攔住刑部侍郎。
“蠆牢濕氣重。“他褪下腕間佛珠塞進對方掌心，“勞煩大人給酋耳將軍捎件棉衣?！?/p>
酋耳將軍看著景湛，隨后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景公子，保重！”
朱墻外翻涌的烏云，驚雷劈開濃稠暑氣，雨絲混著某種腐爛的甜香撲面而來——是珍妃最愛的龍腦香。景湛來到了碎玉閣
珍妃對鏡卸下金絲護甲，銅鏡突然映出景湛蒼白的臉。
“質子殿下好膽識?！八龑⑷局⒌さ闹讣獍丛诰罢亢斫Y，“連本宮的寢殿都敢闖？“
景湛任由冰冷甲套劃破皮膚：“娘娘當年作為玄啟公主被送來和親，本該是埋在朝炎最深的那顆釘子吧......“
珠簾無風自動，珍妃瞳孔驟縮成針尖。“本宮聽不懂殿下說什么。“
“那娘娘可認得這個？“景湛攤開掌心，玄神花干枯的花蕊在燭火中泛著幽藍：“娘娘這顆釘子，現在被我拔出來了......”
驚雷劈斷窗外老槐，珍妃踉蹌后退撞翻妝奩。滿地珠翠間，景湛的低語如毒蛇游入她耳中：“告訴青陽王，若想保住你這顆釘子，那就放了酋耳將軍......“
別院密室中，景湛將密信投入火盆，他凝視著墻上《四?？拜泩D》，指尖劃過朝炎與杉魅接壤的邊境線，驟雨初歇，更夫梆子驚起寒鴉。景湛推開暗窗，望著蘇霽華當年消失的方向輕撫心口。
瓦當突然掉落碎玉聲。
“誰？！“裴忌劍鋒刺穿窗紙，卻只截住半片帶血的梨花。暗衛自檐角飄落：“是杉魅國的探子。“
景湛捻著染血花瓣低笑，異瞳在月光下流轉詭譎金芒：“看來有人比我們更急?！?/p>
暴雨裹著腐葉氣息灌入軒窗時，止齋正用銀簪挑亮燭芯?；鹈缭谇啻蔁粽掷锘纬鰸i漪，映得案頭《尉繚子》殘卷上的批注忽明忽暗——“兵不厭詐“四字被朱砂圈得血紅，像極了杉鰲昨日甩在她臉上的掌印。
“姑娘，將軍傳您去前廳?！皽啬踔p枝蓮紋漆盤進來，盤中翡翠鐲子磕著鎏金請柬叮當作響。
止齋指尖撫過請柬上“納吉“二字，“父親要將我許給東街米鋪的陳員外做妾？“她輕笑出聲，震得腕間紗布滲出血珠，“嫡姐倒是給我尋了門好親事?！?/p>
驚雷劈開濃云，雨簾中傳來鐵甲碰撞聲。止齋霍然起身，繡鞋碾過飄落的請柬，墨跡在錦緞上洇開猙獰的鬼臉。
前廳的犀角香壓不住血腥氣。
“胡鬧！“杉鰲一掌拍裂紫檀案幾，戰袍上的睚眥紋在燭火中猙獰翻涌，“陳員外祖上三代為杉魅國輸送糧草，豈容你挑三揀四？“
止齋跪在滿地碎瓷上，任由膝頭浸出血色。她仰頭望著梁間懸掛的玄鐵弓，那是昭陽公主生前最愛的兵器：“女兒愿為父親分憂，查明朝炎邊境男子失蹤案?！?/p>
“就憑你？“杉玥兒把玩著新得的孔雀翎步搖，金絲流蘇掃過止齋滲血的額角，“莫不是想學那些戲文里的女將軍，實際是去會情郎？“
暴雨聲中混入夜鴉嘶鳴。
止齋趁機舉起染血的賬本：“女兒在陳員外別院發現這個，每筆銀錢往來都蓋著玄神花印?！八室庾屝渲性卵烙衽寤浒氪?，羊脂玉在血泊中泛起柔光，“父親可知二十年前司南族滅門案，用的正是此毒？“
杉鰲瞳孔驟縮：“你要多少人？“杉鰲的鐵掌按在止齋單薄肩頭。
“只要溫凝。“止齋望著廊下咳血的丫鬟，“三日后女兒會帶著真兇來換自由身?！?/p>
更漏滴到子時，溫凝用銀針挑開密信火漆
“姑娘，朝炎邊境的礦山內，青陽王每旬往云初國運送的并非鐵礦?！皽啬嗜デ优成裆?，袖中軟劍映出她眼底寒芒，“是活人?！?/p>
止齋突然劇烈咳嗽，藥碗在托盤中晃出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