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精舍里，細密的雨絲攜帶著松針的清幽香氣，悠悠彌漫在空氣中。沈知意安靜地跪坐在青玉打造的茶席前，目光落在謝九卿身上，只見他正手持銀刀，小心翼翼地剖開竹筒飯。琥珀色的米粒裹著淡淡的茶香滾落而出，然而，就在米粒觸及青瓷碟的那一刻，卻泛起了詭異的靛藍色。

“九卿大人，這莫不是要請我品嘗孔雀膽？”沈知意話音未落，指尖已輕輕掠過碟邊的水漬，緊接著，她猛地將整碟竹筒飯倒入炭爐之中。瞬間，一股紫煙騰騰升起，在這繚繞的煙霧里，謝九卿廣袖間的銀鏈發出清脆聲響，恰到好處地接住了她甩過來的茶針。

這位身著青衫的謀士一邊咳嗽，一邊忍不住笑出聲來：“沈姑娘的舌頭，果然是靈銳得很吶。”說罷，他輕輕推過來一碟已然焦黑的糕點，“這便是‘三不沾’，不沾權、不沾財、不沾色。”

沈知意靜靜地凝視著碟中的焦糊塊狀物。前世，她曾在冷宮之中嘗過類似滋味的食物——那是謝九卿送來鴆酒之前，最后的點心。此刻，那股焦苦之中，還混雜著啞藥特有的澀味，正順著升騰的熱氣，悄悄往舌根鉆去。

“九卿大人，您似乎漏說了一樣。”她突然伸手抽出鬢間的銀簪，簪頭雕琢著的五瓣蓮紋，在指尖輕輕一刺，一滴血珠瞬間墜入茶湯之中。剎那間，琉璃盞里緩緩浮起了如透光般的乳酪，“不沾愚忠。”

謝九卿見狀，瞳孔猛地一縮。只見那乳酪里游動的五色蜜餞，竟恰好拼成了端王府暗衛獨有的鷹隼圖騰。他腕間的銀鏈陡然繃直，寒光一閃，徑直指向沈知意的咽喉：“姑娘可知道，窺探皇……”

然而，話還未說完，便戛然而止。沈知意含著半塊乳酪，舌尖靈巧地卷過銀鏈尖端。謝九卿頸側的青筋瞬間暴起，蠱毒的紋路如同活物一般，迅速爬上了耳后——原來，她竟然用陳皮蜜餞化解了啞藥！

“噬心蠱發作的時候，可不該碰峨眉雪芽。”沈知意一邊說著，一邊將一只青瓷藥瓶輕輕滾到他手邊，瓶身上的五瓣蓮紋，與謝九卿掌心上的血痕嚴絲合縫。前世，她直到死去都不知曉，這能救命的藥引，正是用自己腕間胎記磨成的粉末。

殘陽如血，將那鎏金的契約映照得一片血紅。就在這時，謝九卿手中的狼毫筆突然“啪”的一聲折斷。墨汁飛濺而出，落在沈知意的袖口上，遇熱之后，竟隱隱顯出朱砂小字：“漕運賬冊藏于五色酪窖”。

“看來，九卿大人是不想簽這契約了？”沈知意指尖輕輕抹過墨痕，緊接著，突然將契約按在紅泥小爐之上。一陣焦糊味彌漫開來，用紅糖寫就的暗語，在火焰的烘烤下蜿蜒成一幅地圖——正是沈家被劫鹽船的航線。

謝九卿悶哼一聲，蜷縮在蒲團之上，蠱毒的紋路已然爬上了眼尾。沈知意見狀，急忙掀開他那染血的袖口，卻驚訝地發現，那串與母親遺物一模一樣的伽楠念珠，正深深地勒進謝九卿潰爛的皮肉之中。前世，她親手將這串佛珠系在了沉船的桅桿之上，而如今……

“別動！”沈知意急忙扯斷念珠，十八顆沉香木珠“噼里啪啦”地滾落進藥爐。在那沸騰的茯苓芡實粥里，她隱約看見《饕餮錄》的殘頁在米湯之中上下浮沉——正是記載著噬心蠱解法的那一頁！

謝九卿突然伸出手，緊緊攥住她的手腕。在蠱毒發作的劇痛之中，他的指尖精準地落在她腕間的五瓣蓮紋之上：“沈姑娘，您可曾聽過……前朝御膳房總管的女兒？”

當竹筒刻刀劃破清晨的薄霧時，沈知意正將冰鎮的梅子露緩緩澆在穴位圖上。謝九卿昏睡在青玉枕上，鎖骨處插著七根銀針，每根針尾都綴著精心雕成茶花模樣的冰片。

“用寒食散的方子來改動穴位圖，姑娘，好手段啊。”謝九卿緩緩睜開雙眼，正好看見沈知意將撕碎的《饕餮錄》殘頁塞進竹筒之中。冰片漸漸融化，水痕順著竹筒蜿蜒而下，在宣紙上洇出了母親的字跡：“丙寅年驚蟄，御膳房走水。”

他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喉間涌出的黑血，瞬間染透了沈知意的袖口。然而，少女卻面不改色，只是靜靜地舀起一勺藥膳粥，將最后半片殘頁遞到他的唇邊：“吞下去，你就能見到想見的人了。”

就在這時，窗外驚雷轟然炸響，耀眼的雷光瞬間照亮了殘頁末尾的朱砂批注：“噬心蠱需五瓣蓮紋處子血為引，輔以……”而后面的字跡，竟然赫然是謝九卿的筆跡！

“輔以什么？”沈知意捏著殘頁的手驟然收緊。冰片融化的水珠，正順著謝九卿的鎖骨緩緩滑落，在他心口燙出了一朵蓮花狀的紅痕——與她腕間的胎記，竟是分毫不差。

謝九卿喉間溢出一聲低笑，染血的指尖突然戳破竹筒。剎那間，碎冰混合著陳皮的香氣炸開，沈知意恍惚間看見，他的瞳孔里竟映出兩個自己：一個正攥著殘頁，神色驚惶；另一個則正從《饕餮錄》里拈起一塊帶毒的佛手酥。

“輔以弒君者的心頭血。”他突然咬破舌尖，一口血霧噴了出來，十八顆沉香木珠突然在血泊之中劇烈跳動。沈知意頓時踉蹌著后退，不小心撞翻了藥爐，沸騰的茯苓粥潑灑在青玉席上，竟隱隱顯出西南鹽井的輿圖輪廓。

“原來，伽楠念珠是要這樣用。”沈知意急忙撕開染血的袖口，將殘頁按在輿圖缺失的角落。前世沉在運河底的鹽船，突然在記憶里翻轉浮現，船底鉚釘的排列，恰好與念珠的河圖洛書陣相互契合。

謝九卿的銀鏈突然纏上了她的腳踝，就在冰片融盡最后一絲寒光之時，沈知意反手將竹筒刻刀刺入他的肩井穴。突然，她嘗到了一股血腥之中混雜著佛手雪梨的甜香——正是母親在火場失蹤那日，她偷偷藏在荷包里的貢品味道。

“丙寅年驚蟄……”她緊緊扼住謝九卿的咽喉，指尖觸碰到他喉結下方那道陳舊的刀疤，“御膳房那場大火，燒死了三十八人，為何唯獨你能活著？”

就在銅燈爆出燈花的剎那，謝九卿腕間的銀鏈突然斷裂。沈知意被一下子掀翻在散落的沉香木珠之上，后頸撞到冰裂紋瓷枕的瞬間，她看見他那染血的鶴氅如同夜梟一般張開。

“因為有人替我喝了鴆酒。”謝九卿將殘頁按在她的心口，蠱毒的紋路正順著兩人相貼的肌膚迅速蔓延，“就像此刻，沈姑娘，您愿不愿意……”

突然，窗欞“噗”的一聲被羽箭洞穿。沈知意反應極快，旋身將謝九卿撲倒在地，箭簇擦著她的發髻，“嗖”的一聲釘入青玉茶席之中。碎玉飛濺之間，她敏銳地嗅到箭羽上的桐油味——與前世燒毀商船的火箭，氣味如出一轍。

“東南三丈，石燈后面有密道。”謝九卿一邊咳嗽，一邊將一枚玉玨塞進她的中衣，那冰涼的觸感，讓沈知意忍不住一顫。他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雕著鷹隼的匕首，正輕輕抵在她的胎記之上：“沈家九條商路，換你三個答案。”

第一支火箭“呼”的一下點燃了簾幔，沈知意毫不猶豫地咬破他染血的指尖：“說。”

“蕭景明腰間的雙魚佩，”謝九卿緩緩舔去她唇上的血珠，“是誰給他的？”

就在火舌舔上青玉枕的瞬間，沈知意突然想起端王妃腕間的五瓣蓮金釧。前世大婚次日，那金釧曾不小心刮破她的脖頸，滲出的血珠，與此刻謝九卿身上的蠱毒紋路，同樣詭異而艷麗。

“端王府的催命符。”她猛地扯落謝九卿的束發銀環，沾著血在墻上迅速畫出血色雙魚，“魚目里的鶴頂紅，需用伽楠香做引——就像你腕間念珠浸過藥酒。”

第二支箭“嗖”的一聲破空而來，謝九卿突然緊緊抱著她，一起滾進了密道之中。沈知意的后腦重重撞上石壁，恍惚間，她看見他鎖骨上的蓮花紅痕正滲出血珠——那分明是母親獨創的“點絳唇”毒印！

“第二個問題，”謝九卿在黑暗中輕輕撫過她頸間的梅子胎記，“你重生那日，為何要先煮雪沫佛茶？”

沈知意攥緊玉玨的手，瞬間冒出了冷汗。密道深處傳來潺潺的水流聲，混合著謝九卿蠱毒發作時沉重的喘息，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世咽氣時聽到的雨打芭蕉聲。那日她重生睜眼，案上的雪沫佛茶正翻滾著蟹眼般的水泡，而屏風外二叔的紫砂壺……

“因為有人在我茶里加了曼陀羅。”她突然將玉玨邊緣抵在謝九卿的心口，“就像此刻，九卿大人袖中的龍涎香，還混著軟筋散。”

第三支火箭“轟”的一聲射穿密道口，就在這一瞬間，謝九卿的笑聲混合著血腥氣，將她徹底淹沒。沈知意突然感覺腕間一陣刺痛，謝九卿竟然咬破了她的胎記，將血珠卷入口中：“最后一個問題——”

熊熊火光照亮了他頸間突然浮現的金色刺青，那是前朝御用暗衛獨有的飛燕紋。沈知意頓時如墜冰窟，母親臨終前那句“燕子歸時……”的囈語，此刻竟與謝九卿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沈姑娘，您可愿與我共赴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