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沉香的氣息濃郁得讓人眼底直發澀，可沈知意捧著鎏金葵口盞的手，卻穩得如同歷經歲月的老松。青玉案上，七道精心烹制的藥膳擺成了北斗的形狀。就在佛手雪梨盅的蓋子掀開的那一刻，端王妃腕間的伽楠香手串突然斷了線。
“知意特意照著《饕餮錄》里的古方，燉了整整一宿呢。”沈知意一邊說著，一邊舀起第七勺晶瑩的梨肉，琥珀色的湯水倒映出二叔沈延慶那發青的唇色，“二叔，您可要仔細品鑒品鑒？”
沈延慶的銀匙碰到梨核時，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堂前的燭火忽地爆出一個燈花，照亮了雪梨芯里精心雕著的沈家家徽——那竟是用通敵密信卷成的花蕊。他額角滲出了冷汗，不經意間瞥見端王妃腕間的五瓣蓮金釧正對著梨盅輕輕晃動。
“好！好！”二叔突然一仰頭，將梨湯一飲而盡，喉結上下滾動了七次，“當年長嫂的佛手酥……”
話還沒說完，就戛然而止。他手中的銀盞“哐當”一聲墜落在地，抽搐的手指扯翻了祭祖用的朱砂墨。沈知意俯身去撿的時候，嗅到墨里混雜著曼陀羅根的那種腥甜味——這味道，和前世毒瞎崔嬤嬤眼睛的藥湯一模一樣。
“二弟這是怎么了！”端王妃的金釧擦著沈知意的耳垂飛速掠過，直朝著梨盅而去。可沈知意卻突然一個旋身，將整盅雪梨朝著祠堂匾額潑了過去。滾燙的湯水瞬間融開了金漆，藏在匾額夾層里的密信像雪片一樣紛紛飄落。
就在這時，謝九卿的咳嗽聲傳了過來。他斜倚著朱漆廊柱，指尖的銀鏈纏住了三片密信：“王妃娘娘，您這帶飛燕紋箋的密信，怎么跑到沈家祠堂來了？”
端王妃的金釧上突然裂開了半道細紋。沈知意看著墜落的金箔在密信的血印上，恰好拼出“茶馬古道”四個字，腦海中忽然閃過母親在火場里緊緊攥著的半塊殘玉——那殘玉，竟與謝九卿腰間新佩的螭紋玨嚴絲合縫。
崔嬤嬤咽下最后一口氣的那天，檐角的冰棱墜落在地，宛如梅花。老婦人那枯枝般的手，還緊緊攥著飴糖勺，在青石板上艱難地勾出蜿蜒的金線：“小姐看……老奴把沈家商路……都甜進糖里了……”
沈知意含著淚，咽下那口滾燙的飴糖。融化的金絲在舌尖幻化成了運河水系圖，而缺失的西南角，恰好就是崔嬤嬤被毒瞎之前最后一次押鏢的路線。她在老人懷里摸到一個硬物——九轉玲瓏簪的暗格中，半片陳皮裹著生母的絕筆信。
“丙寅年驚蟄……”血跡斑駁的宣紙上，母親的字跡如同刀刻斧鑿一般，“端王妃誕下的不是世子……是……”
寒風猛地灌進來，一下子吹滅了長明燈。謝九卿的鶴氅裹住了她，沈知意嗅到他袖間混雜著血腥氣的佛手香。他指尖輕輕擦過九轉玲瓏簪的暗扣，突然低聲笑了：“姑娘，你可知道，噬心蠱最怕陳皮？”
祠堂那邊傳來了喪鐘的聲音，沈知意正捏碎陳皮的手猛地僵住了。碎屑里滾出一粒琉璃珠，里面微雕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孩——那龍紋錦被的針腳，竟和端王妃今日袍角的暗紋一模一樣！
更鼓敲到三更的時候，沈知意正在冰窖里剖開第九個佛手雪梨。謝九卿的銀鏈纏住她的腕骨，一把將她拽進堆滿冰碴的角落里：“王妃的接生嬤嬤，如今在茶馬古道第七驛站。”
在冰棱折射出的冷光下，沈知意看清了他脖頸上新添的飛燕刺青——和密信末尾的印鑒簡直一模一樣。她突然一口咬破他染血的指尖，在冰墻上畫出雙子星圖：“當年端王妃，當真只生了一個孩子？”
謝九卿身上的蠱毒紋路，突然順著冰面蔓延開來。他撕開自己的中衣，心口處那道猙獰的傷疤，竟隱隱拼出“丙寅”二字：“沈姑娘，你可聽說過‘雙生蠱’？”
窗外突然傳來瓦片碎裂的聲音。沈知意抄起冰鑿朝著梁上的黑影刺去，卻挑落了蕭景明的玄狐大氅。前世浸透毒酒的雙魚佩從他懷中掉落，正好落在冰鑒里緩緩展開的密信上——魚目中的鶴頂紅碰到冰水，竟然漸漸化作“沈月柔”三個血字！
“知意妹妹，好手段啊。”蕭景明的劍鋒貼著她的脖頸緩緩游走，“可惜當年那壇梅子釀……”
謝九卿的銀鏈突然纏住了劍刃。沈知意趁機把佛手雪梨塞進蕭景明口中，看著他喉結鼓動七次之后，轟然倒地。梨核滾到端王妃的金釧旁邊，突然裂開，露出半枚青銅鑰匙——那正是開啟《饕餮錄》最后一卷的秘鑰！
“九卿大人，現在可以說實話了吧？”沈知意把染血的鑰匙按在他蠱毒發作的心口，“當年御膳房那場大火，你究竟是誰家的孩子？”
謝九卿一邊咳嗽，一邊笑了起來，指尖輕輕劃過她頸間的梅子胎記。就在這時，祠堂里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十八盞長明燈同時炸裂，火光中浮現出一幅完整的漕運圖——西南角缺失的地方，赫然就是崔嬤嬤糖畫里用淚痕圈住的那個驛站！
火光舔舐著祠堂匾額上“明德惟馨”四個字，沈知意攥著青銅鑰匙的掌心被燙出了水泡。謝九卿的銀鏈纏住她的腰間，在梁柱坍塌的瞬間，拽著她滾進了祖宗牌位下的密道。
“第七驛站……”沈知意咳嗽著吐出煙塵，指尖觸碰到密道壁上的刻痕——正是崔嬤嬤糖畫里缺失的西南角輪廓。謝九卿染血的鶴氅蓋住她的頭頂，黑暗中傳來機括轉動的“咔嗒”聲。
端王妃的金釧突然從裂縫處墜落，擦著沈知意的耳畔，“噗”地釘入石壁。鎏金細鏈上串著的十八顆東珠應聲而裂，從珠芯里滾出來的卻不是夜明珠，而是十八枚刻著生辰八字的金豆！
“丙寅年三月初三……”沈知意借著珠光辨認著上面的字跡，卻突然被謝九卿捂住了口鼻。密道深處傳來一陣像嬰兒啼哭般的哨音，還夾雜著端王妃貼身嬤嬤的冷笑：“小小姐既然喜歡玩火，老奴就送您去見夫人。”
一股腐臭的味道撲面而來。沈知意把青銅鑰匙塞進謝九卿的傷口，看著他身上的蠱毒紋路突然爆起金光。鑰匙沾上血之后，竟然生出細密的倒刺，勾出他心口的半枚玉玨——和母親的遺物拼成了完整的螭龍紋！
“原來謝大人是我沈家的守墓人。”沈知意突然一口咬破他的手腕，把血抹在密道的符咒上。朱砂碰到血，瞬間化作青煙，顯現出前朝御醫的筆跡：“雙生蠱，一蠱飼主，一蠱飼……”
箭雨破空的呼嘯聲打斷了她的解讀。謝九卿迅速旋身，將她壓進石棺。沈知意的后腦撞到了棺內的暗格，彈開的夾層里，赫然擺著七盞佛手酥——和母親火場失蹤那天供奉的一模一樣！
“吞下去。”謝九卿突然把佛手酥塞進她口中。沈知意齒尖咬破酥皮，嘗到了混著陳皮粉的噬心蠱卵。前世飲下鴆酒時的絞痛，此刻再次襲來，與當下的感覺重疊在一起。她看見謝九卿脖頸上的飛燕刺青正在滲血。
石棺蓋轟然閉合的剎那，端王妃的尖叫聲刺破了黑暗：“給本宮活剖了她！”沈知意反手把鑰匙插入棺壁的機關，十八枚金豆突然懸浮起來，組成了星圖，映出她和謝九卿重疊的身影。
“原來如此……”沈知意蘸著棺內冷凝的水，在謝九卿心口畫出雙子符咒。蠱毒紋路碰到水，立刻沸騰起來，顯露出被燒毀的御膳房賬冊殘頁——丙寅年三月初三，端王妃的安胎藥方里，多了一味活人蠱！
箭簇穿透石棺的瞬間，沈知意突然扯開衣襟。在頸間九轉玲瓏簪的寒光映照下，她胸前的五瓣蓮紋，正好與謝九卿身上的蠱紋嚴絲合縫。端王妃的嬤嬤發出一聲非人的慘叫：“不可能！當年明明把你……”
謝九卿的銀鏈絞斷老嫗脖頸的時候，血霧中浮起半張泛黃的婚書。沈知意接住飄落的殘頁，看見母親的名字與謝九卿的生辰并排寫在一起，朱砂批注刺痛了她的眼眸：“雙生續命，以蠱為契。”
祠堂的地磚突然塌陷，兩人墜入了冰寒刺骨的水道。沈知意屏住呼吸，摸索著謝九卿的心口，在浮出水面的時候，望見了茶馬古道上的那輪殘月。懷中的青銅鑰匙不知何時變成了藥杵，杵底刻著母親最后的絕筆：
“柔兒，你阿兄在第七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