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幫的火把將碼頭照得如同白晝,沈知意正把第十筐牛骨倒進翻滾的沸鍋。胡辣湯散發的辛香混合著硝石味,熏得端王府的親兵們直揉眼睛。她裝作不小心打翻辣油罐,赤紅的湯水潑灑在鹽包上,騰起的白煙中,驟然浮現出私鹽販子腰牌的輪廓。
“小娘子,手夠辣的啊!”一個滿臉橫肉的鹽梟怒喝著,一腳踹翻了湯鍋,牛骨湯澆在燒得通紅的鐵錨上,發出“滋滋”的聲響。沈知意順勢踉蹌著跌進謝九卿懷里,趁機把蘸著湯水的鹽引,悄悄塞進他的衣襟。滾燙的指尖劃過他心口的蠱紋時,謝九卿猛地劇烈咳嗽起來,吐出的血珠正好掉進鹽梟的酒碗里。
“當家的這癆病會傳人吶!”沈知意扯開嗓子大哭大喊,伸手抓起辣油就往謝九卿臉上抹。暗紅油彩順著蠱毒的紋路蔓延游走,在火光映照下,竟顯出了西南鹽井的輿圖。鹽梟們舉著刀的手頓時僵住了——那可是他們藏在茶馬古道的命脈所在!
恰在這時,端王府的銅鑼“哐哐”炸響。謝九卿猛地一下將沈知意推進湯鍋堆,自己迎著劈來的九環刀沖了上去。刀刃砍碎他腰間酒葫蘆的瞬間,混著雄黃的胡辣湯如蛟龍出閘般洶涌而出,燙得鹽梟們紛紛捂臉慘叫。沈知意瞅準時機,用力掀翻湯鍋,牛骨湯底沉淀的鹽鐵名單遇熱顯形,不偏不倚,正貼在端王府馬車的琉璃窗上。
“給本王活撕了這賤婢!”端王蟒袍下的金絲軟甲叮當作響,他氣得暴跳如雷。沈知意卻突然笑了起來,她拔下九轉玲瓏簪,挑開最后一鍋冷萃茶,琉璃盞中浮著的冰珠,映出端王府暗衛特有的飛燕紋。
“王爺,您可知道這茶為何要裝在竹筒里?”她一邊說著,一邊將茶筒朝著端王的面門擲去,“因為竹膜最能留香啊。”
端王一口咬碎琉璃珠的時候,謝九卿的銀鏈正緊緊絞著鹽梟頭目的脖頸。月光忽然被烏云吞沒,碼頭上只剩下冷萃茶的清苦氣味在空氣中蔓延。沈知意看著端王喉結上下滾動了七次,突然擊掌三聲。
“咔嚓”一聲,竹筒內層的機關彈開,微雕琉璃珠滾落到端王的掌心。親兵舉起火把一照,珠內的畫面清晰顯現:一個穿著龍紋襁褓的嬰孩,脖頸處赫然是端王妃金釧留下的月牙疤!
“本王的……”端王瞪大眼睛,幾乎要把眼珠子瞪出來,蟒袍下突然滲出黑血。謝九卿甩開已經斷氣的鹽梟,銀鏈一卷,纏住沈知意的腰身,急速向后退去。碼頭的青石板上,端王吐出的血珠竟然拼出了“丙寅年三月初三”的字樣。
沈知意反手將冷萃茶潑向血字,茶湯碰到血瞬間凝結成冰,內嵌的牛骨粉顯出一行小楷:“雙生子換天機,茶馬古道第七驛。”
“原來王爺才是噬心蠱的飼主。”謝九卿突然撕開衣襟,心口處的蠱紋與端王吐出的黑血產生共鳴,“當年御膳房那對雙生藥引……”
端王的金絲軟甲突然“轟”的一聲炸裂開來。沈知意眼疾手快,一把撲倒謝九卿,就在這瞬間,十八支淬毒弩箭“嗖”地釘在他們方才站立的地方。煙塵中傳來端王妃凄厲的尖叫聲:“柔兒!把琉璃珠還給娘親!”
沈知意捏碎最后半顆陳皮,把粉末朝著弩箭手吹了過去。混著冷萃茶霧的橘香里,刺客們突然抱頭慘叫起來——他們后頸的飛燕刺青碰到陳皮劇毒,正化作血水往下流淌!
天光破曉時分,沈知意正在第七驛站熬煮第七鍋胡辣湯。謝九卿倚靠著茶馬古道的殘碑,看著她把從端王心口挖出的蠱蟲撒進湯里。沸騰的湯面上,浮起一幅血色輿圖,西南角缺失的地方,正是崔嬤嬤糖畫里帶著淚痕的那塊。
“當年你娘親抱著真正的世子跳崖……”謝九卿突然咳出帶著金粉的血,“把我這個藥人送進了端王府。”
沈知意把胡辣湯澆在石碑上。滾燙的湯水融開青苔,露出母親刻下的“雙生契”。她輕輕扯開謝九卿的衣襟,蘸著胡辣湯在他心口續寫那尚未完成的契約:“……換命者當以饕餮之志,吞盡天下不義。”
茶馬古道的晨風忽然改變方向。沈知意望著西南方升起的狼煙,將冷萃茶筒系在信鴿腿上。竹筒的暗格里,塞著半片龍紋襁褓,那是從琉璃珠里剝出的重要證物。謝九卿的銀鏈纏住她的手腕,鏈子盡頭拴著端王妃金釧的殘片。
“該收網了。”他說著,咽下混著蠱蟲的胡辣湯,脖頸上的飛燕紋突然化作浴火的鳳凰。沈知意嗅到空氣中彌漫的硝石味,突然想起今日是端王妃每年齋戒的日子——而第七驛站的胡辣湯,最適合搭配曼陀羅花粉。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整座驛站突然劇烈搖晃起來,仿佛地動山搖一般。沈知意看著坍塌的瞭望塔里滾出端王府的鹽車,毫不猶豫地將火把投向冷萃茶窖。伴隨著一聲巨響,爆炸產生的沖擊波中,謝九卿抱著她墜入暗河,身后傳來端王妃絕望的嘶吼:“柔兒!你兄長還在……”
在暗河盡頭的光亮處,沈知意摸到石壁上刻著的五瓣蓮紋。謝九卿咬破她的指尖,按在蓮心位置,古老的機關轟然開啟。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個溶洞,冰棺中躺著一位與她容貌極為相似的少年,胸前的龍紋玉玨刻著“丙寅年驚蟄生”。
“阿兄……”沈知意輕輕撫摸著冰棺上母親的字跡,卻突然被謝九卿拉進懷里。他心口的蠱紋正在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與冰棺中少年相同的胎記:“雙生蠱已解,該去討債了。”
溶洞外傳來追兵的馬蹄聲。沈知意把最后一筒冷萃茶系在信天翁腳上,看著巨鳥朝著茶馬古道的最高峰沖去。當琉璃珠在朝陽下炸成絢爛的煙花時,整個西南鹽井的輿圖照亮了天際——那缺失的角落,正是第二卷要焚毀的王朝根基所在。
信天翁掠過茶馬古道時,沈知意把最后一勺胡辣湯澆在端王的蟒袍上。沸騰的湯水滲進金絲軟甲,牛骨髓遇熱,浮出鹽鐵名單,正貼著他心口的“丙寅”刺青,化作血字詔書。
“王爺,可還認得自己的筆跡?”沈知意伸手扯開蟒袍前襟。冷萃茶的霧氣中,端王心口潰爛的皮肉間,赫然是當年誣陷沈家通敵的密函紋樣!
謝九卿的銀鏈猛地絞斷端王的腕脈,染血的玉扳指“撲通”一聲墜入湯鍋。沈知意舀起滾燙的骨湯,朝著追兵潑去,牛油遇火瞬間轟然炸開,將鹽鐵名單烙在了第七驛站的殘碑上。火光中,端王妃的金釧突然裂成兩半,半枚龍紋玉玨跳進謝九卿的掌心。
“柔兒……”端王妃的護甲在火中蜷曲成焦黑的鷹爪形狀,她瘋狂地刨著滾燙的灰燼,“把玉玨還給娘親!”
沈知意突然捏碎九轉玲瓏簪。冰裂紋里滾出的琉璃珠迎風迅速變大,內里微雕的襁褓嬰孩在火光中慢慢舒展——那孩子后頸的飛燕胎記,正好與謝九卿鎖骨下的蠱紋重合!
“原來阿兄的噬心蠱是這么來的。”她把琉璃珠拋向端王妃,看著珠內畫面在烈焰中流轉:驚蟄夜的火場里,母親抱著啼哭的嬰孩,將半塊玉玨塞進端王妃的襁褓。
謝九卿突然又咳出帶金粉的血。沈知意趕忙轉身扶住他,不經意間瞥見溶洞里的冰棺正被朝陽鍍上一層琥珀色。棺中少年的指尖不知何時多了一封信,泛黃的宣紙上,母親的字跡仿佛穿透了十年的光陰:
“柔兒,茶馬古道盡頭埋著大胤龍脈……”
爆炸的氣浪掀翻鹽車時,謝九卿抱著她再次滾進暗河。沈知意最后看到的,是信天翁銜著冷萃茶筒沖向云霄,筒底墜著的伽楠念珠在晨光中拼出西南鹽井的星圖——那缺失的角落,正是要焚毀的王朝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