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歸在銅吊子里翻滾著，那股濃郁的苦味也隨之彌漫開來。此時，沈知意正手持銀刀，細細地削著謝九卿從端王府地窖順來的野葛根。葛根的木屑簌簌地落在藥渣堆上，又與前夜暴雨打落的槐花瓣混在一起，在青磚地面上，仿佛拼湊出一幅殘缺不全的茶馬古道圖。
“你要的至親心頭血。”謝九卿忽然將手腕橫在了藥案之上，他那布滿刀疤疊著刀疤的皮膚下，隱隱浮現出青藍色的脈絡，“喝了這碗當歸湯，咱倆之間就只剩噬心蠱的事兒得算清楚了。”
沈知意舀藥的手不禁頓了一下，吊子里升騰而起的熱氣撲在她的睫毛上，凝結成了顆顆水珠。昨夜地宮坍塌，她拽著謝九卿跳入暗河的那種觸感，此刻還在指尖微微發顫。而眼前，他腕間新添的刀口正緩緩往外滲著血，那顏色竟比當歸湯還要暗沉三分。
“九卿大人這血，恐怕摻了半斤鶴頂紅吧。”她猛地將滾燙的藥汁朝著窗縫潑去，只聽暗處傳來侍衛吃痛的悶哼聲。幾乎同時，謝九卿的銀針貼面擦過她的耳際，直直釘入窗欞，上面還纏著一張浸透蒙汗藥的糯米紙。定睛一看，端王府最新的懸賞令上，她的畫像旁添了一行朱批小字：“攜雙生子秘寶投誠者，賞免死金牌。”
就在地窖鐵門被撞開的巨響震落墻灰之時，沈知意正把最后半根野葛根精心雕成同心鎖的模樣。端王那蟒袍上沾染的梅子釀酸氣撲面而來，他一把掐住沈知意的后頸，將她狠狠按在寒食散藥碾上，惡狠狠地說道：“柔兒當年最擅長烹羊羹，你該學著點兒怎么討本王歡心。”
沈知意舌尖一頂，頂出藏在臼齒間的辣子丸，用力一咬，剎那間，滿嘴的血腥氣混著辛辣味直沖天靈蓋。端王被這突如其來的氣味嗆得踉蹌后退，她趁機將雕壞的同心鎖塞進藥碾，寒食散混著鐵銹味，在石臼里碾出了詭異的青煙。
“王爺可知道野葛根遇上寒食散會有什么反應？”她伸手抹去唇邊的血沫，看著青煙在端王蟒袍上蝕出一個個蜂窩狀的孔洞，冷冷說道，“就好比您埋在茶馬古道的三百桶火藥，只要沾上一點兒火星子，就能把整座山都送上西天見祖宗。”
密室里鐵鏈嘩啦嘩啦的聲響打斷了這劍拔弩張的對峙。沈知意連忙撞翻藥碾，滾到墻角，不經意間瞥見謝九卿被鐵索緊緊絞在刑架上，他脖頸處的蠱紋正泛著中毒般的紫黑色。端王踩著滿地的當歸碎屑步步逼近，金絲履毫不留情地碾過她的手指，獰笑著說：“你以為噬心蠱的解法真是什么換命之法？那不過是謝家小子從《饕餮錄》殘頁里撕下來騙你的謊話！”
沈知意猛地弓身，一口咬住端王的腳踝，齒間藏著的辣子粉混著血滲進他的皮肉。在端王暴怒的嘶吼聲中，她摸到刑架底部那塊松動的青磚。嘿，巧了，二十年前御膳房大火燒融的銅鎖殘片正卡在磚縫里，斷口處殘留的饕餮紋，竟與母親留下的玉佩嚴絲合縫。
就在這時，謝九卿的銀針面絞斷了鐵鏈。他踉蹌著撲過來，一把拽住沈知意往后撤，卻被端王侍衛的彎刀劃破了后背。血珠飛濺在密室的掛畫上，慢慢浸透了畫中婦人懷里雙生子的襁褓，遇血的絲帛突然顯現出新的墨跡：“丙寅年驚蟄，端王妃誕死胎，取謝氏嬰續命。”
“原來王爺才是噬心蠱的飼主。”沈知意反手將銅鎖殘片朝著端王眉心擲去，“拿我娘親煉的蠱，滋味還不錯吧？”
端王趕忙偏頭躲過暗器，就在這一瞬間，謝九卿已經拽著沈知意撞開了暗門。暴雨傾盆而下，澆在兩人交握的掌心血痕上，身后密室里傳出的癲狂嘶吼聲也漸漸被沖淡：“柔兒！你看看這雙眼睛！她連發狠的樣子都跟你像極了！”
兩人逃到破廟殘殿，沈知意坐在供桌前，嚼碎最后一把當歸葉，輕輕敷在謝九卿的傷口上。他背后的刀傷泛著詭異的藍色，與噬心蠱的紋路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張新的毒網。沈知意突然伸手扯開他的襟口，蘸著雨水在蠱紋上仔細勾畫，嘴里說道：“九卿大人可聽過‘以毒攻毒’這說法？”
謝九卿卻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將她按在供桌上，腐朽的木料被壓得發出吱呀聲響。供果滾落一地，砸得粉碎，其中一個爛蘋果里竟露出半片《饕餮錄》殘頁，泛黃的紙角還粘著干涸的梅子釀。
“沈姑娘這治傷的手法，倒像是要活生生把我剖了煉蠱呢。”他的指尖輕輕擦過她頸間被端王掐出的淤痕，“可惜這噬心蠱早把你的命烙在我血脈里了，要死也得挑個能讓我誅九族的‘好日子’。”
沈知意突然一口咬破他腕間的舊疤，剎那間，血腥氣混著暴雨的味道在舌尖炸開。供桌上的殘燭“噗”地爆了個燈花，映亮了殘頁末行那被蛀蟲啃食得殘缺不全的小字：“雙生續命者，需以心頭血飼蠱三日，輔以……”
就在這時，一聲驚雷猛地劈裂廟頂橫梁，謝九卿眼疾手快，突然將沈知意撲在身下。著火的椽子擦過他的肩頭，在供桌上刻出一道焦黑的茶馬古道圖。沈知意伸手摸到他后背潰爛的傷口，黏膩的血漿里竟混著蜂蠟碎屑——正是那夜她塞進他衣襟的罪證。
“謝九卿，你瞧你這病骨支離的模樣……”她突然笑出了眼淚，指尖蘸著血在他心口畫著圈，“倒比端王府的羊羹更合我胃口呢。”
暴雨順著瓦縫灌進來，澆滅了火苗。這時，沈知意聽見廟外傳來熟悉的鷓鴣哨聲。她伸手在供桌下潮濕的稻草堆里摸索，摸到半壇梅子釀，封泥上嵌著母親當年最愛的五瓣蓮銀簪。她輕輕拔開木塞，發酵過度的酸氣撲面而來，熏得她眼眶發紅。往壇底一瞧，沉著一張被酒液泡發的婚書，男方姓名處赫然是端王年輕時用過的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