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庫房中,那股濃重的霉味裹挾著陳茶的香氣,直往沈知意的肺里鉆。此時,她正手持銀針,小心翼翼地挑開茶餅內層的棉紙。而在上方,謝九卿的千絲銀針面如一張大網懸在梁上,那蛛網般的銀絲在堆積如山的賬冊間投下細密的影子,仿佛無聲地編織著什么。
“丙寅年的茶稅銀,足夠熔鑄三船的官鹽了。”沈知意邊說著,邊碾碎茶末。只見褐色的碎渣中,滾出一顆金珠,金珠表面陰刻的端王府火漆印,已被灰塵掩蓋得有些模糊不清。就在這時,謝九卿猛地拽動銀絲,整排木架瞬間轟然傾倒。沈知意反應極快,旋身躲開砸落的茶餅,同時,她袖中的辣子丸在賬冊堆里炸開,頓時,一團嗆人的紅色煙霧彌漫開來。
在這煙霧之中,一張鐵礦圖逐漸顯現,其脈絡竟與茶馬古道上的炸藥點完全吻合。謝九卿的銀針貼面擦過她的耳際,直直釘入磚縫,銀針尾端綴著的琉璃珠裂開,從中露出半張泡發的婚書,男方名諱處的“謝”字,已被蟲蛀得只剩端王表字的半邊。
就在庫房鐵門被撞響的那一刻,沈知意當機立斷,掀翻茶餅堆,陳年普洱的碎末紛紛揚揚,迷了追兵的眼睛。謝九卿見狀,急忙拽著她躍上房梁。瓦縫中漏下的雨水,澆在沈知意燙傷的掌心,昨夜接住滾碗留下的疤痕,泛著蜂蠟般的黃色。“現在我有資格和你同擔罪名了吧?”她邊說著,邊將融化的蜂蠟按在傷處,蠟液混合著陳茶的香氣,緩緩滲進皮肉。謝九卿卻突然掐住她的手腕,兩人胎記相貼之處,猛地竄過噬心蠱帶來的劇痛。與此同時,梁下傳來侍衛的嗤笑:“這對鴛鴦倒是情深意重,可惜那些臟銀早就順著運河運進京城了!”
茶稅司后巷的面人攤,彌漫著麥芽糖那甜中帶腥的氣味。沈知意正將蜂蠟雕琢成戶部尚書的模樣,她的指尖輕輕撫過老藝人捏的糖人,只見竹簽上粘著的官員死狀,被丙寅年的雨水泡得有些發脹,而這位仕途終結在驚蟄那日的侍郎,肚里還塞著半張硝石配比單。
“姑娘,要不要捏個心上人呀?保準能勾魂的。”面人張臉上的褶子擠出一個笑容,麥芽糖拉出的絲纏住了她的袖口。沈知意聞言,忽然將蜂蠟面人按進糖鍋,滾燙的糖漿包裹著蠟液,竟慢慢顯出一些罪狀——在戶部尚書朝服內襯的茶沫里,居然粘著雷火彈的熔鑄圖。
就在茶稅司因騷亂炸開鍋時,沈知意瞅準時機,撞翻糖鍋,麥芽糖漿潑灑在追兵的靴面上,瞬間凝成琥珀狀。面人張見狀,拿起竹簽刺向她的喉頭,然而,在竹簽即將碰到她的瞬間,謝九卿的銀針面閃電般絞斷了老藝人的腕脈。竹筐里頓時滾出三百個陰刻著死期的面人,糖漿裹著蜂蠟在地面蜿蜒流淌,竟好似一幅河圖。
“原來這生死簿記錄的,是給端王府的投名狀啊。”沈知意說著,碾碎竹簽上的糖人,蜂蠟在她鞋底融化,竟融出鐵礦的紋路。謝九卿趕忙拽著她翻過高墻,此時,追兵的箭鏃擦破了她的袖袋,蒙汗藥混著胡辣湯料瞬間炸開,那濃烈的辣味嗆得半條街坊的人眼睛發紅。
破廟的供桌上,燭火搖曳,烤化的蜂蠟面人滲出銀液。戶部那些臟銀留下的熔痕,在蠟液里漸漸拼湊出端王府密室的圖案。謝九卿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濺在“丙寅”二字上,竟蝕出一個猙獰的“謝”字。
“現在你知道,為什么噬心蠱的解法會藏在茶稅案里了吧?”他腕間的蠱紋順著桌縫蔓延,活像一條吐著信子的蛇,“端王煉蠱的那天,熔化的就是這批臟銀。”
沈知意聽后,將滾燙的蠟液按在他的心口,蜂蠟裹著兩人的掌紋,緩緩滲入肌理。夜雨中,雨滴重重砸在殘瓦上,她的聲音混著雷鳴,堅定地說道:“那咱們就用這批臟銀,把端王的江山給熔了。”
子夜時分,茶稅司的銅鑼聲驚起一群寒鴉。沈知意悄悄將蜂蠟面人塞進戶部尚書臥房的熏香爐,爐灰里未燃盡的茶引遇熱卷曲起來,露出夾層中藏著的鐵礦圖。謝九卿則用銀針面纏住尚書的脖頸,將他拽到窗邊,冷冷說道:“您聽聽,運河上的漕船正運著您的買命錢呢。”
河風送來端王府侍衛的呼喝聲時,沈知意已經翻出暗格里的賬冊。一張泡發的糯米紙粘著二十年前的婚書,男方名諱處原本的“謝”字,被朱砂劃去,改成了端王的表字。
“原來謝大人是端王府的……”沈知意先是一愣,隨后忽然笑出聲來,將婚書按在他心口,調侃道,“逃了二十年的贅婿?”
話音剛落,噬心蠱帶來的劇痛從兩人相貼之處猛然炸開。謝九卿在拽她跳進運河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尚書府燃起的火光。蜂蠟面人在水波里逐漸融化,鐵礦產地的證據順著水流漂向古道,而面人張沒捏完的第三百零一個標著死期的面人,正在端王府的梅子釀壇里起起伏伏。
茶稅司的銅鑼聲,穿透層層雨幕,悠悠傳來。此時,沈知意正全神貫注地將最后一顆金珠,嵌入蜂蠟面人的眼眶。那戶部尚書模樣的蠟像,在燭火的映照下,泛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光澤。茶沫黏在朝服的褶皺里,看著就像潑灑了隔夜的冷茶,陳舊又突兀。
就在這時,謝九卿的銀針面陡然繃緊,緊接著,梁上傳來瓦片錯動的細微聲響。不用說,定是端王府的暗衛,正踩著濕滑的屋脊步步逼近,他們靴底還沾著運河邊那股帶著腥味的爛泥。
“看來,有人急著要在這生死簿上添新的一頁了。”沈知意一邊說著,一邊將蠟人穩穩按在熏香爐上。蜂蠟受熱,漸漸融成銀亮的液體,順著尚書的衣襟緩緩滴落,在地磚上蝕出一幅雷火彈的鑄造圖。謝九卿當機立斷,甩出銀針纏住橫梁,順勢帶著沈知意,輕巧地蕩過傾倒一地的賬冊堆。說時遲那時快,追兵的弩箭“嗖”地射來,直直釘在蠟像的心口。箭尾綴著的琉璃珠應聲裂開,咕嚕嚕滾出半張被梅子釀泡發的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