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圍子里的一個小村里，王樹霞剛鎖上門往外走，要等四月地里的雪都化干凈，才開始春忙，還有不到一個月時間，王樹霞抓緊時間去村里看牌。

王樹霞一輩子沒走出過王家圍子，就是走出村的時候都不多，年輕的時候照顧娘家，隔一兩個月回去一次，后來父親走了，幾個兄弟也都有各自的家庭，王樹霞便沒有再出過村，這幾十年她到的最遠(yuǎn)的地方就是自己家村東頭的田地，也不過一里地的路。

走出院子，剛把外面的大鐵門鎖上，王樹霞看到一人騎著電動車往這邊來，幾年前她得了白內(nèi)障，手術(shù)做了，但是眼神還不是太好，等人近了才確定沒看錯人，是她的三兄弟王林。

王林停下電動車，“姐，你這是要去打牌啊？”

農(nóng)村這邊玩的是南通橋牌，王樹霞一輩子操持家又照顧婆家，五十多歲的時候迷上了打橋牌，她的癮很大，有時飯也不吃就為了搶位置。

王樹霞下面有三個兄弟，當(dāng)年娘去的早，她八歲那年被爹用一袋苞米碴子換到婆家做童養(yǎng)媳，王樹霞沒怪過爹，能干又懂事，就為了能從婆家給娘家拿點(diǎn)口糧回去。

王樹霞至今記得那個白霜未散的清晨，娘走了，五歲的她蹲在土灶前盯著里跳動的火苗，爹將一個熱乎乎的布團(tuán)子塞進(jìn)她懷里，這是出生八個月的三弟，弟弟干凈的眼里眼睛里沁著淚，熱布團(tuán)外還伸出只被凍的有些紅的小腳。

細(xì)瘦的胳膊托著襁褓中的幼弟，王樹霞心里默默的想他們沒有娘了，她要幫娘照顧好弟弟們。

三弟在她背上長成了只暴烈的幼獸。煮豬食時，那雙小手揪著她垂落的發(fā)辮；剁野菜時，乳牙隔著粗麻布啃咬她肩胛的嫩肉。臘月里最兇的一次，三弟把她的后領(lǐng)撕成布簾，北風(fēng)卷著冰碴往肉里鉆，結(jié)痂的傷口在深夜綻開，滲出黃水黏住被褥。

跟來接人的婆子去婆家的那天，王樹霞把兜里偷藏了三天的炒黃豆塞進(jìn)三弟手心，讓三弟好好聽話，告訴他等炒黃豆吃完了她就回來了，走出村口時，遠(yuǎn)遠(yuǎn)的她還能聽到三弟的哭聲。

那是她唯一一次騙三弟，三弟卻記一輩子。

王樹霞看到三弟，笑的眼睛瞇成到一起：“王林啊，你啥時候回來的？不是在城里包活嗎？能離開人啊？”

王家圍子不大，王林又張揚(yáng)，只要認(rèn)識他的人都知道他在城里包活，況且他年后就從附近村里帶了十多個人去城里干活。

王林偏瘦，圓圓的大眼睛，板寸，可見年輕時就很英俊，如今六十多歲的人，看著像五十多，說話時神采飛揚(yáng)：“沒事，下面有人盯著。”

王樹霞說這可不行，一邊打開鎖，帶著弟弟進(jìn)了院：“干啥都得自己盯著，外人能和你一條心嗎？小龍呢？他現(xiàn)在干啥呢？你不在就讓他盯著。”

小龍叫王龍，是王林的兒子，四十歲的人，離了兩次婚了。

王樹霞看不上小龍，但是不妨礙她對三弟好，進(jìn)了屋王樹霞就開始把兒子和女兒郵來的好吃的從后屋倒騰出來，在土炕上堆在王林身邊像座小山。

王樹霞看三弟不動，還催他吃：“你吃啊，這些東西就給你留的。”

說著又去后屋，等回來時手里提了兩箱罐頭，放到里屋門口：“這兩箱等你走的時候拿著。”

王林說不用：“姐，杜孩子回來種地了，怎么沒看到他們兩口子？她生孩子我也沒隨禮，正好這次回來趕上了，我尋思給孩子包個紅包。”

王樹霞坐下來：“杜孩子在城里呢，你聽誰說她回來了？”

王林說：“不對啊，我看到她發(fā)的視頻了，在收拾大棚啊。”

“啥視頻啊？”

“我給你找。”

王林掏出手機(jī)，點(diǎn)開短視頻軟件，王樹霞看弟弟手指在手機(jī)上觸了幾下，一個杜孩子在大棚里干活的視頻就出來了。

“姐，你看日期，這是昨天發(fā)的。”

王樹霞嘴上說不能啊，她拿過手機(jī)，往眼前湊仔細(xì)的看了，瞳孔一縮：“還真像杜孩子。”

王林著急：“這就是杜孩子，咋還能好像呢，不然你打電話問問。“

王樹霞把手機(jī)塞回弟弟手里：“打啥打，我不給她打電話，省著又鬧一肚子氣。打小就不服管，處處跟著頂著來。”

王林最了解姐姐，他說：“之前我也沒看到這些視頻，還是王東打電話問我的，我才看了一眼。”

王樹霞大聲道：“這是在哪弄的視頻啊？咋王東還能看到呢？”

“姐，現(xiàn)在很多人都喜歡在視頻上分享自己的生活，不信你看看杜孩子這些視頻，我翻過了，她回鄉(xiāng)下應(yīng)該也沒幾天，以前的視頻都是城里的，難不成她回娘家了？她娘家不是山東的嗎？那邊現(xiàn)在這個月份草都綠了吧？地里哪里有雪啊？而且這大棚你看看，一看就是咱們這邊的。”

“再說我一個人看錯了，那王東呢？他那邊怎么說？”

王樹霞說：“我打電話問問杜榮咋回事。”

外孫看到了，王樹霞第一時間想到女兒一定知道實(shí)情，結(jié)果一個電話打過去，女兒沒接。

王樹霞急脾氣，第二個電話直接給杜亞男打了過去，電話接通了，王樹霞就火急火了的開口。

“你出息了，我不管你咋想的，給我滾回城里去。”

“杜孩子？聽沒聽到我說話？你不用在這里跟我裝聾作啞，在城里好好的工作不干回農(nóng)村打工，從小到大你就是想一出是一出，你是不是要?dú)馑牢也鸥市模俊?/p>

嘟嘟嘟......

“喂？喂？說話啊。”

王林提醒：“姐，杜孩子把電話掛了。”

王樹霞用的是老人機(jī)，揚(yáng)聲器聲音大，打電話時與外放差不多，王林又坐在一旁，杜孩子那句‘奶，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做主，你罵也好打也好，這個地我種定了’，王林也聽到了。

他說杜孩子意氣用事：“和她對象一起回來嗎？看這樣子回來一些日子了，還沒回家，是打算在別的地方種？你看像我一樣在城里掙錢多好？掙城里人的錢，在城里享受，有福不享，非得受罪，和我二哥一樣蠢，就喜歡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