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杜亞男要回家種地的事，王樹霞當著弟弟的面表現的還很平靜，等將人送走，她立馬抓起電話給杜亞男打過去。

老式座鐘滴答聲中，王樹霞第三次按下重撥鍵。

陽光透過明亮的玻璃落在她緊皺的眉間，兩道眉幾乎要擰成鐵灰色繩結，布滿老年斑的手指緊扣紅色老年機，枯瘦手背暴起青紫色血管。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機械女聲尚未播完，王樹霞突然將手機重重拍在土炕上，深陷的眼窩里此時眸光如炬，眼尾褶皺隨著急促呼吸顫動，渾濁瞳孔映著屏幕上十二通未接記錄，仿佛要灼穿那方寸屏幕。

她嘴里喃喃道：“這死孩子，咋就不讓人省心呢。”

這次，王樹霞將電話打給了女兒，響了兩聲電話就接通了。

“媽....”

王樹霞打斷女兒：“榮子，你跟我說實話，杜孩子要回來種地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不是在你那？還有她搗鼓種地的那些視頻，你也知道吧？”

“那些視頻你看到了？就是記錄日常生活的小視頻。”

“日常？城里混不下了跑回來種地，還傳到網上讓所有人看笑話？這是小事？”

王樹霞不管那些：“明天就讓她滾回城去。”

短暫的沉默過后，王樹霞聽到女兒嘆了一口氣：“媽，回家種地也沒啥不好，你又一個人，杜孩子又想回來，有個人陪在你身邊這不挺好的嗎？”

“好個屁。你知道你三舅看到杜孩子的視頻說啥嗎？說杜孩子和你二舅一樣蠢，你三舅說的也沒錯，在城里打工風吹不著日曬不著的，不比種地好？你讓杜孩子抓緊把那些破視頻刪了，聽見沒？”

聽著電話那邊女兒喊‘媽’，王樹霞胸口被怒火拱的發漲：“我還沒罵你呢？她敢和我叫號，還不是背后有你撐腰。你也別和我打馬虎眼，要讓我知道你沒勸她，看我咋收拾你。”

紅河農場里正忙著給職工做飯的杜榮掛斷了電話，將手機扔到一旁的操作臺上，又按下油煙機，一瞬間油煙機的作響聲傳遍廚房。

杜榮翻炒著鍋里的紅燒肉：“我三舅那張嘴，就沒有好聽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過。”

劉海城在一旁幫忙，把白糖罐子遞給妻子。

杜榮往鍋里猛倒白糖，糖色變成焦色，手里的鏟子又快了幾分：“他拿杜孩子要回來種地的事和我二舅當年種地的事比，那能一樣嗎？我二舅那是啥時候的事？還讓我勸杜孩子回城里，還說讓我別糊弄她，這老太太也是，就這一個孫女，一直把人外往推，咋勸她也不行。”

劉海城笑了：“這事好辦....你發幾個視頻給亞男過去，到時和你媽那邊就說勸亞男了，現在都科學種田，老家那邊還是老辦法，老人交代的事做了，過后也好答復。”

聽了丈夫說出的辦法，杜榮也笑了：“哎喲，就這么弄。”

晚上杜亞男回來吃飯時，看到姑姑捅咕手機還勸她：“大姑，你用手機看小說也不能一直看，我看很多新聞說久看手機眼睛近視的，這個不分年紀，你看一會兒休息半個小時再往遠處看看。”

到這邊后杜亞男發現大姑看網絡小說，當時還能驚訝，大姑小學畢業，連初中都沒有念，竟然會喜歡看小說，有時姑侄兩個聊天，聽著大姑聊她看到的現代人穿越到古代做王妃，大姑看的很興奮，可真讓她表達出來她嘴里又只有那一句‘杜孩子，你說這小說寫的咋這么有意思呢？’

“發給你的，你看看。”

杜亞男剛聽大姑說完，手機提示音也響了，她點開微信看到是幾個視頻：“大姑，是什么啊？”

杜榮把下午接到母親電話的事說了，杜亞男聽著聽著，注意力卻被短視頻里的內容吸住過去，大姑的聲音早就不知道飄哪去了。

正午的陽光落在大城里，望不到盡頭的土地上，幾十臺東方紅拖拉機并排操作，拖拉機走過的地方，沉睡著土地被喚醒，黑色的泥土隨著拖拉機走過，一片片呈現在眼前。只是看著視頻，就已經被震撼到，可想而知如果親眼所見，那該那場面該有多壯觀。

拖拉機破土的轟鳴聲在杜亞男的腦子里炸開，她忽然覺得喉嚨發緊：“這才叫種地啊！”

同時，杜亞男下意識的看向對面的姑姑：“大姑，我想在農場包地。”

她的話驚到了正在吃飯的杜榮，饅頭卡在嗓子處，她伸長脖子用力才吞咽下去，手用力的捶著胸口：“你說啥？”

杜亞男又重復了一遍。

杜榮確定自己沒聽錯，推開丈夫遞給她的水杯：“杜孩子，你可回歸嚇大姑。”

杜亞男咬了口饅頭：“大姑，我是認真的。之前和種植戶聊天，他們包地七百多塊錢一畝，國家出了新政策，可以申請免費貸款....”

這次，換成杜榮腦子發空，聽不進侄女的話了。

她只想著應付一下母親，哪知道幾個視頻勾的杜孩子要承包更多的地，輾轉反側一晚，杜榮還沒想到怎么勸侄女不要沖動，第二天就接到了母親來的電話。

當王樹霞聽到女兒沒有勸住杜孩子，反而讓杜孩子生出承包更多地的想法，氣的在電話里把女兒罵了一頓，埋怨女兒幫倒忙。

杜榮為讓哄母親消消氣，想起了曾開墾過北大荒的二姑奶宋惠筠：“媽，杜孩子小，在農村又沒待幾年，不知道種地的苦，我記得我二姑娘以前在北大荒開過荒吧？她有文化又會勸人，不然你讓她勸勸杜孩子呢？或許知道種地的辛苦，杜孩子就收心了。”

王樹霞覺得是個好辦法，給遠在三亞養老的宋惠筠打電話，在電話里王樹霞提了事情原委：“一個女孩子，打工也能養活自己，非要回農村種地，怎么勸也勸不通。”

宋惠筠在電話里勸她：“樹霞，孩子大了，要學會放手，年輕人的人生讓他們自己去走。”

王樹霞編謊話說杜孩子丈夫說如果杜亞男回家種地他就離婚：“二姑，孩子才八個月，總不能看著他們年輕人把家弄散了。”

宋惠筠這才答應幫忙勸說。

掛了電話，王樹霞心里踏實了些，她哪知道她編的謊話有一半是真的，孫女是要離婚，而且是被拋棄的。

她更不知道，宋惠筠打電話給杜榮，而是先了解情況，杜榮心疼侄女：“二姑奶，我和我媽提起你，就是想讓你勸勸她，杜孩子挺可憐的.....”

與杜榮溝通后，知道事情真相，宋惠筠在電話里并未多說，而是問了杜榮地址便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