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余弦定理與蝴蝶骨

中考第一天清晨，油條在滾油中舒展成金色漣漪。我蹲在“老許記“的塑料凳上啃粢飯團，看母親把豆漿機搬出卷簾門。隔壁五金店的收音機正在播報天氣：“本市將迎來連續高溫，請考生注意防暑...“

“準考證帶了嗎？“白雨桐突然從蒸籠的霧氣里鉆出來，馬尾辮梢沾著露水。她今天換了淺藍色連衣裙，領口的貓咪徽章擦得锃亮，“2B鉛筆我多帶了兩支。“

母親笑著往她懷里塞了包桂花糕，油紙上的紅繩纏住我們交疊的手指。白雨桐耳尖泛紅，扯斷紅繩時指甲劃過我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紅痕。

考場外的香樟樹篩下光斑，教導主任舉著喇叭喊話，聲波驚飛一群白鴿。我望著公告欄上自己的考場分布圖，突然被李明陽撞了個趔趄。

“某些人該不會連答題卡都不會涂吧？“他故意把考試袋甩到我臉上，金屬拉鏈劃過下巴，“要不要借你本《傻瓜都能上普高》？“

白雨桐正要發作，我按住她顫抖的肩膀。三十歲靈魂的好處之一，就是知道這貨十五年后會在網貸公司當催收員——此刻他腕上的卡西歐手表，此刻他腳上的阿迪達斯貝殼頭，此刻他鼻孔朝天的弧度，都像孩童的紙飛機般可笑。

開考鈴響時，我望著作文題《藏在時光里的秘密》，突然想起白雨桐婚禮上的致辭。她穿著verawang的魚尾婚紗，說初中時總把秘密寫在修正帶背面，那些透明膠帶上的字跡，會在陽光下顯形。

監考老師經過我身邊時頓住腳步。答題卡上幾何題的輔助線像手術刀劃開時空，我甚至能默寫出標準答案的得分點。記憶宮殿的穹頂正在播放教育部新聞發布會，2023年某教授痛心疾首：“這代孩子連余弦定理都不會證！“

空調出風口滴落的水珠在試卷上暈開，我鬼使神差在草稿紙角落畫了只打傘的企鵝。那是上輩子化療時，白雨桐在我石膏上畫的卡通畫。她當時說：“南極的冰化了，企鵝先生找不到回家的路。“

下午的英語聽力測試，窗外蟬鳴突然安靜。我望著聽力題選項，耳邊浮現的是白雨桐在病房讀《小王子》的聲音：“重要的東西用眼睛是看不見的...“那些法蘭西玫瑰的發音，混合著消毒水氣息，此刻在記憶宮殿里開成一片花海。

最后一門綜合考試，我提前半小時開始檢查。白雨桐的考場在走廊盡頭，陽光穿過窗戶的鐵柵欄，在她后頸烙下十字光斑。她答題時習慣性咬筆帽，肩胛骨隨書寫動作起伏，像振翅欲飛的蝴蝶。

交卷鈴響起的剎那，教室突然沸騰。李明陽踹翻椅子大笑：“最后那道電路圖老子蒙對了！“他的跟班們正忙著對答案，有人突然哀嚎：“電阻并聯公式是不是1/R總=1/R1+1/R2？“

白雨桐在走廊攔住我時，裙擺沾著粉筆灰。“最后那道化學計算題...“她呼吸急促，胸口校徽泛著微光，“你用的是差量法還是守恒法？“

我笑著摸出草稿紙，上面畫著歪歪扭扭的企鵝打傘圖：“我用的南極冰川融化法。“她氣鼓鼓踩我的影子，發梢掃過手腕時，露出藏在橡皮筋里的銀杏葉——是我們去年在生物課撿的標本。

晚餐時父親帶回一疊房產宣傳冊。二叔的油頭在吊扇下泛著光：“哥，濱江新城的樓盤絕對暴漲！“他說話時金牙閃爍，像條吐信的黃金蟒。

母親端上糖醋排骨，我趁機把學區房資料攤在油膩的玻璃轉盤上。“附中旁邊的書香雅苑，現在每平只要八千。“我指著宣傳單上的戶型圖，“等地鐵六號線開通...“

“小孩子懂什么投資！“二叔的筷子戳中我的碗沿，“附中去年重本率都跌了，買這兒不如買開發區！“

白雨桐的鋼琴聲適時從窗外飄來，是久石讓的《夏天》。我起身關窗，看見她家陽臺晾著的校服隨風搖晃，像面投降的白旗。這場景突然與記憶重疊——十五年后那間病房的窗外，也飄著這樣的白大褂。

成績公布當天，班主任老周的電話震碎了豆漿碗。母親握著諾基亞的手在抖，糖霜從油條簌簌落下：“全市...第38名？“

我蹲在門檻上啃菜包子，看白雨桐穿著拖鞋從晨霧中跑來。她睡裙的肩帶滑到胳膊肘，懷里抱著錯題本：“許忱你數學最后大題...哎？“

母親突然抱住我，圍裙上的面粉染白我的鬢角。父親沖下樓時差點踩碎眼鏡，手里還攥著沒蓋章的購房合同。對面樓的窗簾紛紛掀起，像無數雙驚愕的眼睛。

“不可能！“李明陽的慘叫刺破清晨。他父親揪著他耳朵往車庫拖，“老子花三萬請的家教！“寶馬X5碾過滿地的成績單，那張寫著“許忱總分723“的A4紙，正貼在社區公告欄的C位。

白雨桐悄悄掐自己手背，疼得倒吸冷氣。我把她掉落的發卡別回耳邊，金屬蝴蝶觸須輕顫：“鋼琴房該騰位置了，大作曲家。“

她突然轉身跑開，拖鞋濺起的水花打濕我的褲腳。十分鐘后，她家陽臺升起一串千紙鶴，每只翅膀都用熒光筆寫著“騙子“——那是我上輩子住院時教她的折法。

二叔在傍晚灰溜溜取回投資合同，公文包上沾著茶葉漬。父親攥著學區房宣傳單在客廳轉圈，煙灰缸堆成小山。我打開那臺大頭電腦，桌面壁紙還是白雨桐設置的卡通企鵝。

Word文檔的光標開始跳動，標題是《我真不是明星》。記憶宮殿的圖書館自動翻開《斗破蒼穹》，我刪掉“斗之氣三段“，改成“重生之我在娛樂圈當房東“。

母親端著綠豆湯進來時，我正在寫第一章“重生到選秀現場“。她錯把小說當作文，眼眶泛紅：“寫這么長...手酸不酸？“

窗外的月亮爬上白雨桐的鋼琴，她正在彈《FlowerDance》。那些音符像流星墜入文檔，變成主角在舞臺唱的第一句歌詞：“我聽見雨滴落在青青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