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學區房里的莫比烏斯環

七月流火灼燒著房產中介的玻璃門，空調外機轟鳴聲里，白雨桐正用我的校服袖子擦汗。她脖頸后的防曬霜抹得不均勻，在領口處凝成奶白的月牙。

“許先生這邊請。“中介小姐的高跟鞋踩碎滿地蟬蛻，胸牌上“周曉蕓“三個字泛著金粉，“這套76平的兩居室，房東急售只要六十二萬。“

母親攥著計算器的手在發抖，父親額頭抵著甲醛檢測儀像在占卜。白雨桐突然拽我蹲下，手機鏡頭對準墻角霉斑：“快看！像不像你上周畫的抽象畫？“

我望著她鼻尖細密的汗珠，想起十五年后拍賣行里那幅《潮濕的記憶》。畫布右下角藏著她的唇印，在紫外燈下會浮現熒光色的“大笨蛋“。

“桐桐覺得怎么樣？“母親轉身時撞落墻灰，在空中劃出流星軌跡。白雨桐正踮腳夠窗臺上的風鈴，褪色的千紙鶴撞碎陽光：“次臥窗戶對著我家琴房呢。“

中介適時推開通往天臺的門，熱浪裹挾著遠處附中的上課鈴涌來。我看見十五年后的自己躺在擔架上，最后望向那棟爬滿紫藤的教學樓。此刻的操場空無一人，籃球架在熱浪中扭曲成梵高的星空。

“就這套。“我突然開口。父親手中的購房合同嘩啦散落，像一群受驚的白鴿。母親掐滅屏幕上的房貸計算器，數字在熄滅前顯示著月供4273元。

白雨桐悄悄往我手心塞了塊薄荷糖，包裝紙上畫著打傘的企鵝。她的指甲油是新涂的淡紫色，邊緣蹭著我的掌紋：“裝修隊王叔叔的兒子在附中教務處...“

手機在褲兜里震動，編輯“孤舟“的QQ消息彈出來：“《我真不是明星》過審了，需要監護人簽合同。“我望著母親鬢角的白霜，突然想起她當年在病床前簽器官捐獻同意書的手勢。

回家路上經過新華書店，白雨桐突然拽我擠進促銷人群。她的馬尾掃過暢銷書架，驚起《悲傷逆流成河》上棲息的灰塵。“要這個！“她舉起精裝版《拜厄鋼琴基礎教程》，封底的條形碼貼歪了，“說好的寫歌呢？“

收銀臺前的長隊蜿蜒如五線譜，白雨桐用腳尖打著節拍哼《卡農》。我摸到書頁間夾著的便簽紙，是她用紫色熒光筆寫的簡譜，音符旁標注著：“給企鵝先生的南極進行曲。“

七月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我們抱著琴譜在報刊亭躲雨。白雨桐的連衣裙被淋成深藍，肩帶滑落時露出鎖骨處的淺痣。她突然指著《今古傳奇》封面驚呼：“這個作者好像住我們新家對面！“

雨幕中的宣傳欄貼著“網絡文學創作大賽“海報，我望著獲獎名單上的“林疏月“，記憶宮殿突然調出十五年后她的新書簽售會。那時她已是言情天后，卻在我的病床前讀《小王子》，說：“第一個讀者是個討厭的房東。“

暴雨初歇的傍晚，母親在“老許記“柜臺簽網文合同時，手指比劃著簽字的位置像在彈鋼琴。父親把購房首付款裝進肯德基紙袋，油漬在銀行回單上暈開笑臉。

“未成年作者需要監護人擔保。“母親把印泥當胭脂抹在我額頭，“你寫的是正經文章吧？“白雨桐憋笑憋得肩膀顫抖，偷拍的照片后來成了她微博置頂的“黑歷史“。

搬家那天，二叔開著他的二手捷達堵在巷口。車頭保險杠上還粘著拆遷辦的封條，像條癩皮狗的創可貼。“小忱啊...“他遞來的軟中華被我換成阿爾卑斯糖，“聽說附中要搬去開發區了？“

白雨桐突然從搬家車上跳下，馬尾辮梢的銀杏發卡叮當作響：“最新規劃圖貼居委會三天了！“她展開的A3圖紙上，地鐵六號線用熒光筆標得璀璨如銀河。父親默默把最后一個紙箱塞進車廂，箱角露出《五年高考三年模擬》的封皮。

新家的第一個夜晚，我在次臥墻上發現前任租客的涂鴉。熒光涂料在黑暗中顯現出星空，獵戶座腰帶處有行小字：“林疏月2007.6.20“。這日期讓我想起她某部小說的開篇：“梅雨時節收到的退稿信，墨跡洇成他眼睛的形狀。“

白雨桐的鋼琴聲穿透薄墻，是久石讓的《幽靈公主》。我打開QQ給“孤舟“發消息，窗口突然彈出好友申請——頭像是個抱著《百年孤獨》的剪影，ID叫“疏影橫斜“。

“編輯說你也在書香雅苑？“對方秒回的速度讓我想起林疏月趕稿的傳說，“明天要不要面基？我請你喝樓下新開的芋圓奶茶。“

我走到陽臺時，正撞見對面樓的白雨桐在晾譜架。她隔著二十米夜空舉起寫字板，上面畫著氣鼓鼓的河豚：“半夜敲鍵盤的聲音吵死啦！“

月光突然被云層吞沒，暴雨再次傾盆而下。林疏月的最后一條消息閃爍在屏幕上：“那就說定了，上午十點物業門口見。PS：記得帶傘，企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