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奶茶與普魯斯特效應

八月蟬鳴像壞掉的卡帶機，我蹲在物業門口數螞蟻搬家。林疏月出現時穿著oversize的漢服外套，衣擺掃過自動販賣機發出環佩叮當的脆響。她懷里抱著精裝版《追憶似水年華》，書頁間夾著的奶茶吸管正往下滴芋泥。

“許忱同學？“她歪頭時，鬢角的銀杏葉發簪差點戳到我眼睛，“你真人比QQ頭像帥點。“我這才想起自己用的是白雨桐畫的豬頭頭像——她昨晚特意登錄我賬號改的。

奶茶店的空調吹亂她齊腰的長發，林疏月咬著吸管在便簽本上寫大綱。陽光穿過她手腕上的青玉鐲，在桌布上投下晃動的光斑：“《我真不是明星》第七章的矛盾點太弱，建議讓女主偷聽男主和經紀人的對話...“

我望著她睫毛在臉頰投下的陰影，突然想起十五年后某次作家論壇。她作為評委痛批我的轉型之作：“都市言情里摻科幻元素，就像在珍珠奶茶里加麻婆豆腐！“

“喂！“林疏月用書脊敲我額頭，“你在聽嗎？“她袖口滑出的檀香手串纏住吸管，在桌面洇開深褐的漣漪。我這才注意到她指甲上寫著蠅頭小楷，是李商隱的《錦瑟》。

店門口風鈴突然炸響，白雨桐拎著琴譜撞進來，發梢還粘著鋼琴教室的貼紙。她目光掃過林疏月腕上的玉鐲，突然把琴譜拍在桌上：“老板！要一杯...要一杯敵敵畏！“

林疏月噗嗤笑出聲，腕間的玉鐲與玻璃杯相撞，發出編鐘般的清響：“小妹妹，這里最接近毒藥的是香菜奶茶。“她推過自己的芋圓燒仙草，“要不要試試？里面藏著龍貓的橡果子。“

白雨桐氣鼓鼓坐下時，琴譜里掉出張泛黃的譜紙。我撿起發現是《南極挽歌》的手稿，副歌部分用紅筆標注著：“此處應有企鵝叫聲。“這分明是我上輩子住院時的胡鬧批注。

林疏月突然湊近觀察譜紙，發間檀香混著奶茶的甜膩：“平行五度犯規了哦。“她指尖劃過和弦走向，“不過這種不協和音程...有種冰川碎裂的美感。“

白雨桐奪回譜紙的動作帶翻糖罐，方糖在桌面跳起圓舞曲。我伸手去接滾落的奶精球，指尖與林疏月的手背相觸——她虎口處有塊墨跡，形狀像北回歸線的緯度。

手機在褲兜震動，“孤舟“發來簽約站短截圖。林疏月瞥見屏幕，突然從帆布包掏出《萌芽》雜志：“最新征文比賽，冠軍可以參加作協的夏令營...“她翻開的內頁用熒光筆標著某段話，正是我昨晚剛寫的“月光像碎鉆灑在ICU走廊“。

白雨桐突然拽起我就走，琴譜夾著的鉛筆在桌面劃出尖銳的休止符。店門口的風鈴還在搖晃，林疏月的聲音追出來：“明天下午市圖書館有馬伯庸的講座...“

七月的熱浪裹挾著蟬鳴，白雨桐的帆布鞋踩著我的影子。路過新開業的琴行時，櫥窗里突然傳出《FlowerDance》的旋律。她猛地停步，轉身時眼眶泛紅：“你什么時候學會寫小說的？“

我望著她倒映在琴行玻璃上的身影，突然與記憶重疊——十五歲的白雨桐在琴房練《月光》，三十歲的白雨桐在ICU外簽病危通知書。此刻她的發繩還是那只金屬蝴蝶，振翅欲飛的模樣。

“去年暑假...“我摸出鑰匙扣上的企鵝掛件，“你讓我幫你寫鋼琴比賽的心得體會。“那個雨夜我們擠在閣樓改稿，她彈奏的肖邦夜曲混著老電腦的嗡鳴，最后拿了全市二等獎。

白雨桐突然把琴譜塞進我懷里，轉身跑向公交站臺。譜紙在風里翻飛如白鴿，我抓住其中一張，發現背面用鉛筆寫著：“企鵝不會迷路，因為南極圈沒有十字路口。“

回家的電梯里遇見搬家工人，紙箱上印著“古典文學研究所“的封條。對門傳來搬家具的聲響，林疏月的聲音穿透門板：“爸！我的《百年孤獨》別壓箱底啊！“

母親正在廚房研究網紅菜譜，平底鍋里的舒芙蕾塌成月球表面。她舉著手機湊過來：“桐桐媽媽剛發微信，說附中要組建什么藝術特長生班...“視頻里白雨桐正在演奏《鐘》，突然對著鏡頭做鬼臉，畫面戛然而止。

深夜碼字時，陽臺傳來石子敲窗的聲響。白雨桐舉著寫字板站在對面樓頂，霓虹燈把她的身影剪成皮影戲：“大作家！你的男主原型是不是李明陽那個豬頭？“

我推開窗，夜風裹挾著她拋來的紙飛機。展開是《南極挽歌》的最終稿，副歌部分真的加了企鵝叫聲的采樣標記。譜紙邊緣畫著穿燕尾服的企鵝，正給穿婚紗的帝企鵝戴戒指。

林疏月的QQ突然彈出視頻請求，鏡頭里她正在收拾滿地書籍：“快看！我在舊書攤淘到94年版的《射雕英雄傳》...“畫面突然晃動，她身后閃過“江東大學文學院教授林慕之“的聘書。

凌晨兩點，父親醉醺醺撞開家門。他手里的購房合同皺成腌菜，酒氣里混著打印店油墨味：“二叔那個王八蛋...濱江新城的樓盤爛尾了...“母親默默把舒芙蕾殘骸倒進垃圾桶，奶香混著嘆息飄向附中的方向。

我刷新作家后臺時，《我真不是明星》的收藏量正好跳到520。林疏月的長評突然出現在評論區：“當重生成為時空的莫比烏斯環，每個吻都是平行宇宙的坐標。“而最新打賞記錄里，有個ID叫“南極鋼琴師“的用戶投了1314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