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到處都是血。
他殺過不少人,也流過自己的血,但這是頭一次,兩種血將要毫無意義地濺在同一處。
汽油和硝煙的味道彌漫在染血的雪原上,他在劇烈的頭痛中甚至拿不準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
那雙腳停在他的頭旁邊,她蹲下來,他感到那匕首像冰冷的蛇一樣滑入他的衣領。
“殺了我。”他低聲吐出帶血的請求。
那張美麗的臉上沒有殺意,她的唇角微微泛起弧度,像是嘲笑,也像是哀憫。
他沒有被殺。
他那時還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雪不再下,血還在流。
她走了。
然后,世界開始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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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瓦利亞的深秋一向肅殺,然而今年卻不同以往。因為就在這個秋天,聯合國派出的觀察員正式確認,流亡政府的最后一名領導人被貝瓦衛隊襲擊身亡。貝爾瓦利亞已不復存在,而深秋愈加肅殺。
就在亞歷山大·瓦爾尼耶夫遇刺的一個星期后,泛貝爾瓦利亞地區的一個東部小鎮迎來了并不受歡迎的客人。
這天下午,一個男人從街邊一間窗戶釘滿木板的破敗餐廳里鉆出來。他站在門口等了一會,掏出一只鋁皮煙盒點了支煙,摸了摸臉上的面罩,又不動聲色地把煙掐滅放回煙盒,觀察著周圍。
他身上的戰術服和作戰背包或許曾經是灰綠色的,但現在已經舊得看不出什么顏色和款式。盡管如此,街邊的行人依然在路過他身邊時加快腳步,不但絕不打量他,還避免與他對視。他心里清楚,這是因為他身上掛著的步槍。
他轉過身,抬頭看餐廳的招牌,一塊木板上面漆著貝瓦語的“波琳娜的廚房”。
這招牌落滿了塵灰,滿是彈孔,像遠處十字架歪斜的教堂、遍布磚礫的廣場和干涸的噴泉池一樣可憐。他想:光憑外表,誰能想到這里尚在營業呢?但是小鎮依然有人生活,這是毋庸置疑的,一些塌了半邊的房子門前的瓦礫被清除了,院子里有碧綠的小塊菜地,剛才他在街角甚至遇到了想要跟在他身后撿彈殼的小孩子。
話又說回來,剛才為他熱情端上飯菜的女人,也并不一定就叫波琳娜。他胡亂想著,這想法太沒道理。眼下最重要的是,該死的理查德·康奈爾,他和他的車隊怎么還沒來?
等待像世上每一件事一樣都有個盡頭。三輛越野車從街角駛來,帶起一陣塵土。為首那輛烏尼莫克耀武揚威地在餐館門前剎住,副駕駛上跳下來一個體格粗壯的中年男人,同樣穿著戰術服,卻比他更簡單整潔,這人正是理查德。他喊道:“你在這兒等多久了,貓頭鷹?”
被叫做“貓頭鷹”的男人不為所動,面罩下面吐出簡單一句:“口令。”
理查德愣了一下,笑容消失了,他回頭看了一眼駕駛座的下屬,再轉過頭來的時候眼里帶點厭惡。“晚上吃什么?”他說。
“面包和冷風。”“貓頭鷹”說。
“除了這些我們還有壓縮口糧可吃。”駕駛座上一個年輕人探過頭呵呵笑道,看到理查德的臉色后尷尬地收斂了笑意。
理查德:“口令正確,可以了吧?”
男人沒理他,向車隊后面走去,低頭在防彈車窗上往里看。“我要坐第二輛車。”
“這輛車在押送重要目標,不可能讓你坐。”理查德冷冷地說。
“我要抽煙,尾車里有軍火。”他瞟了理查德一眼:“或許你會邀請我去坐頭車?”
頭車里盡是通訊設備和指揮臺。理查德眉毛擰了起來。“請自便。”
“還有,倉鸮不是貓頭鷹。貓頭鷹太吵了。”他說。理查德沒有反應,爬回頭車的副駕駛,用力關上車門。
“真是好不神氣!”理查德對開車的維克托說。
“別生氣嘛頭兒,‘倉鸮’級別高,但那是在總部里,在這里他只是個搭便車的。”維克托邊發動車邊說著:“而且,我聽說,他現在還不是‘螺旋矩陣’的正式成員。”
理查德懷疑:“不可能吧?”
“我也是聽說的,頭兒。”
“你說,會不會是因為,他也是‘那種人’?”理查德突然說。
“頭兒,哪種人?”
理查德把頭往后一撇:“就后車上那種。”
兩人同時沉默了,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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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鸮一上車就感覺有點不對。車里有兩名成員,馬里克是駕駛員,可是另一個人路易卻沒坐在副駕駛,而是坐在后座,看上去對他十分警惕。車廂尾部亂七八糟地焊了一些鋼條,使得它像個籠子,籠門上掛了一把鎖。
光線昏暗,他只能看到籠子外堆了一些銀白的金屬箱子,上面貼了醒目的三角黃標:生物危險。但他對此一向無所謂,把裝備卸下后摸出那只煙盒,找出那支燃過的煙點上。
此時車輛已經開出了小鎮,一路向西開去。暮色蒼茫,落日灑落在肥沃而荒涼的原野上,田野生出的灌木已然凋零,只有靠近村落有一些花楸樹,鮮紅果實成簇地掛在枝頭。
這時,車廂后面傳來一點聲響,一個人斷斷續續地咳嗽。是個女人。她一邊斷續咳嗽著一邊咕噥:“要抽……出去抽。”
他一下子明白了車內輕微的怪異之處。女人,她們一向有這樣的魔力,凡是有她們安靜存在的空氣都會充滿奇異的嗡嗡聲。
一旁的路易緊張起來,探身到副駕駛上拿過一個小型冷藏箱,取出一支針劑,打開籠門。倉鸮只能看到他的后背,女人似乎掙扎了一下,但很快放棄了。等到路易出來后重新鎖上籠子,里面已經完全沒了動靜。
倉鸮問他:“怎么了?”
“鎮靜劑唄,公司以前運重要目標也是這樣。”路易把冷藏箱放回副駕駛座。
“你這樣把鎮靜劑當鹽水打,我懷疑她堅持不到格拉尼茨。”
“不這么打人早跑了,她有點比較特殊的天賦……”路易一邊說一邊觀察他的表情,顯然也聽說了什么小道消息。
他吸了口煙,環顧車內沒見到煙灰缸,略帶煩躁地把煙掐了。“像我一樣特殊么?”
路易沒想到他如此直率,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句就不做聲了。
倉鸮笑了一下。似乎是為了緩解尷尬,路易說:“我不知道她是什么天賦,能肯定的是她非常、非常危險。我猜這就是為什么她叫‘流彈’。如果她是一般的天賦者,她的國家肯不會把這么一個女人扔到貝爾瓦利亞。”
“哪個國家?”倉鸮來了點興趣。
“東邊唄,還能哪個國家?就他們的天賦者多得嚇人。”
“畢竟人口基數就在那里。”開車的馬里克插了一句。
“說起這個,你的級別高,能不能說說,總部的研究有進展了嗎?不會真的是純隨機覺醒吧,一點人為干預也指望不上?”路易問倉鸮。
“目前來看是這樣。”
“那完蛋,論人口誰能生得過絲卡!”路易往座椅上一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