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圖蘭卡臨時駐地。
安娜重新回到圖書館時,所有人都看得出她臉上的煩躁和火氣。
“醫(yī)療站知道米拉不能去了,把我罵了一頓。”她對倉鸮說。
“你沒提我名字?”他抬起頭問她。
“就是提了你之后我才挨罵的。”安娜抱起手臂:“他們說‘戰(zhàn)術(shù)組的人都一個德行’。”
“那是他們的問題,不是我的。”倉鸮淡淡地說。他站起身來合上面前的指揮終端:“所有人,15分鐘內(nèi)登車集合。”
然后他抬手一點:“達米安,接下來由你盯住武科維奇。保持你的覆面。”
達米安微微一頓,然后應(yīng)聲:“明白。”
米拉愣了一下,像是終于意識到自己被正式“收編”。她抬起頭看向達米安,那個戴著覆面、剛剛審過她的狙擊手,但那目光仿佛撞在一面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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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圍在裝甲車旁,一邊等待著發(fā)車命令,一邊呼吸著圖蘭卡最后的新鮮空氣。接下來他們要趕整整兩天的路,直接開入公司在貝瓦東南部設(shè)立的物流樞紐——塔維洛戈。
盧西恩本來靠在車頭上抽煙,忽然抬起那只夾著煙卷的手,指向不遠處一輛炊事車:“那不是……圖斯克黑市那個診所老板嗎?”
安娜正準(zhǔn)備上車,聽了這話突然定住腳步。
她緩緩轉(zhuǎn)頭,看見街道對面的炊事車旁,一個熟悉的肥胖身影正拎著飯盒,站在非軍事人員的臨時排隊線里踮腳張望,臉上堆滿諂媚的笑意。
“靠,那胖子怎么也混進這里了?”伊利亞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他是花了多少錢才打點進來的?”
倉鸮也看見了胖子,他似乎想起什么,皺了一下眉,隨即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從門內(nèi)側(cè)一個文件夾中抽出那張綠鈔,遞給安娜:“你去把這個給他。”
安娜盯著他看了兩秒,什么都沒說,只是繞過裝甲車,走過小鎮(zhèn)的碎石與泥水。
胖子一回頭,看見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睛近在咫尺。他被嚇了一跳,隨即露出一個心虛的笑:“……哎喲我說安——”
還沒等胖子打完招呼,她把那張鈔票一把塞進他胸口口袋,然后抬腳踹在他小腿上。
“謝謝你,老板。多虧你,我這輩子都走不了了。”
胖子一個踉蹌差點摔倒,抱著飯盒跳腳哀嚎。她轉(zhuǎn)身走了回來,頭也不回。
倉鸮站在車門邊,看了她一眼:“完了?”
“完了。”她說著,干脆利落地上車,把自己扔進座位。
胖子看著他們一個個上了車,彎腰揉著自己的小腿,眼神十分復(fù)雜,有一絲愧疚,也有一種古怪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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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甲車穩(wěn)穩(wěn)起步,匯入撤離的車流。
埃列克窩在角落的座位里,扯著前一天配發(fā)給他的面罩,嘴里嘟嘟囔囔:“反正我們的臉都被她看過了,還戴這個干嘛?”
達米安收回放在米拉身上的視線,冷淡地對埃列克說:“能問這種話,就不是‘我們’。戴著。”
埃列克不做聲了。他還記得那一拳。
米拉有些局促,她低聲對身邊的安娜說:“我不會再對你們用那個……”
瑤光板著臉啃了一口手里的蛋白棒,沒說話。早在撤離之前,她就判斷這一路的配給餐不會好吃,因此在基地里搜集了一點兒珍貴的“非軍需食品”。
居然被這父女倆小小地擺了一道。偏偏她還不好發(fā)作,因為拉多米爾現(xiàn)在十有八九已經(jīng)死了。
你贏了,拉多米爾·武科維奇。你看出了我是什么樣的人,知道我不會把她丟下,也不會在她暴露后傷害她。你賭得很準(zhǔn)。瑤光悻悻地想著。
貝瓦這個地方,情況太復(fù)雜了。想到這里,她又郁悶地啃了一大口蛋白棒,用力咀嚼著。
幾口吃完手里的蛋白棒,她看見身邊的米拉緊張地盯著她,像是生怕車里最后一個沒戴覆面的人也要把自己拋下。瑤光嘆了口氣,到底是從包里翻出了另一條蛋白棒,扔到米拉懷里:“吃。”
米拉愣了一下,條件反射般地想要拒絕:“我不是想……”
“吃。別讓我后悔帶你上車。”瑤光冷冷地打斷她,轉(zhuǎn)頭拉開車廂一側(cè)的觀察窗。
米拉只能拿起那塊蛋白棒,動作有些僵硬地撕開包裝,迎著對面達米安的視線,小口吃了起來。
車里一時變得十分安靜,只有引擎聲和米拉啃蛋白棒的輕響。
瑤光看著窗外掠過的荒野、丘陵,以及遠處若隱若現(xiàn)的廢墟,心里飛速地整理著自己目前得到的信息。
螺旋矩陣用糧食操控貝瓦局勢惡化,這本身并不稀奇。這個公司從成立那天起,就是專門吃摩擦飯的。再加上貝瓦的產(chǎn)糧區(qū)一直不太平,圖斯克的軍政府長期依賴國際社會的救濟糧,周邊國家也樂意花點小錢,免得難民涌入自家國境線。
但問題是,現(xiàn)在為什么不樂意了?把貝瓦的各方割據(jù)狀態(tài)變成各方混戰(zhàn),對他們有什么好處?
瑤光關(guān)上了觀察窗,靠著椅背開始閉目養(yǎng)神,不再多想。身邊還坐著一個她防不住的無定形精神系,盡管米拉沒有讀心的本事,現(xiàn)在也不是思考的時候。
但話又說回來,假設(shè)米拉真的能讀心——那就只能仰仗絲卡的精神系防火墻了。程愈明,你真能給我堆料。她輕輕把這個念頭從腦海中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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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一腳剎車把車里昏昏欲睡的人晃醒了。倉鸮從駕駛室那側(cè)拉開隔門,對車廂里的人說:“補充油料。伊利亞下車,幫盧西恩加油。其他人,你們有20分鐘的休息時間。”
瑤光下了車,米拉緊緊跟在她身后。達米安站在車外,不遠不近地觀察著。倉鸮對他做了個手勢,他立刻會意,立刻走到遠處的角落,讓她們兩人的視線被車擋住。
倉鸮走過來,低頭拿出煙盒,點了支煙開口問他:“看出什么來了,達米安?”
“武科維奇一路上都很安靜。沒有多余的行為。”達米安冷靜地說。
“很好。”倉鸮點點頭,又問:“在哪里訓(xùn)練的?”
“在努帕拉的零號基地補訓(xùn)過,指揮官。”達米安回答道。他知道倉鸮問的是反精神系訓(xùn)練。
倉鸮打量著他,吸了一口手中的煙,略帶贊許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你們都接受過訓(xùn)練。但顯然只有你懂得怎么用。”
達米安輕輕笑了一下,像是感到終于被倉鸮認可了。他隨即提出了自己的觀察:“我看過她拿著的勛表。不太尋常。”
“金百合勛章,是吧?”倉鸮點了點頭,“她的父親至少是個中校。”
“是的,您的判斷很準(zhǔn)確。”達米安略帶一絲驚奇地看著他,說完便立刻收住了口。
“我當(dāng)初干的也是你這行。”倉鸮沒表現(xiàn)出任何不悅,他微微一笑,低頭彈了彈煙灰。
達米安又試探性地說:“那么,如果她的父親陣亡,貝瓦衛(wèi)隊大概率會有通告。”
“怕的是沒有通告。”倉鸮吸完最后一口煙,把煙按滅在鋁皮煙盒的蓋子上:“去告訴凱,讓他留意圖斯克方向的廣播。”
達米安答了一聲,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這時,他聽到倉鸮在他身后淡淡地說:“你們趕上了訓(xùn)練。我們那時只有代價。”
達米安腳下一頓,卻沒回頭,而是繼續(xù)向裝甲車走去。
倉鸮看著他的背影,把煙盒慢慢裝回自己的口袋。
這時,他看到安娜蹲在遠處一叢雜草旁,米拉站在她身邊。他想起早上的胖子和那張綠鈔,突然記起來:安娜的合同里寫的是周薪制。她已經(jīng)入職一周多,他還沒給她發(fā)過薪水。
他走近她們,正好聽見安娜說:“那是蕁麻。不要碰,會過敏。”
米拉似乎察覺到了倉鸮的接近,轉(zhuǎn)過身來緊張地看著他。
……果然是精神系。他皺了一下眉,轉(zhuǎn)而對安娜說:“跟我來。”
她站起身來,跟著他來到副駕駛座旁。他從副駕駛的窗口里伸手取出一個文件袋遞給她:“上一周你沒跑路。這是你的薪水。”
她接過袋子,捏了捏厚度,沒有拆開,只是點了點頭:“謝謝。希望我能活到花它們的時候。”
他聽懂了她話里的意思,嘴角微微扯了一下,像是流露出一點笑意,說:“你沒必要說這種話。這不是撫恤金。”
“這周不是。”她挑了一下眉,把錢放回衣袋里。
倉鸮沒說話,看著她走回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