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鳴淵踏入棲凰臺前的臺磚時心中滿是忐忑。他強裝鎮定,不停地告誡自己是馮姍有錯在先,而自己只是自衛但身體還是不自覺地打顫。明知前方荊棘滿叢,因此他更加小心翼翼,力求在請安時展現出自己的恭敬與順從。棲凰臺的門廳內燭光搖曳,映照著兩位姐姐沉靜而威嚴的花容。他第一次透過鏡面觀賞這幅水光瀲滟的畫卷,驚起的凰鳥羽翅飛揚。
葉鳴淵穩步上前,儀態工整,聲音平穩而恭敬:“鳴淵見過長姐、二姐。”
葉安棠目光如炬,審視著他,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心思。她輕撫額角,淡淡地問道:“鳴淵,最近你的舉止似乎有些不同尋常,連續幾日未曾離開青梧樓,可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們?”
葉鳴淵心中一凜,但面上仍保持著鎮定,他回答道:“長姐明鑒,鳴淵并無任何隱瞞。只是近日偶感身體不適,或許因此舉止有些失常,請長姐見諒。”
葉珈夕冷笑一聲,語氣中帶著幾分質疑:“身體不適?我看你倒是精神得很呢。莫不是做了什么虧心事,怕我們察覺吧?”她的雙凰玉玨輕吻桌面,嗤笑聲如毒蛇灌耳。
葉鳴淵的心跳不禁加快了幾分,但他迅速調整了情緒,堅定地搖頭否認:“二姐說笑了,鳴淵豈會做虧心事。還請二姐明鑒。”
姐姐們的目光依舊緊緊盯著他,那銳利的眼神讓他感到一陣眩暈。葉安棠沉默了片刻,隨后緩緩開口:“既然你如此說,那便好。但你要記住,家族規矩不可違,若是讓我們發現你有任何越軌之舉,定嚴懲不貸。”
葉鳴淵連忙點頭應是,心中卻暗自松了一口氣,以為成功瞞過了姐姐們的懷疑。他恭敬地告退,轉身離開房間,然而他并未察覺到,姐姐們的目光在他轉身的那一刻變得更加深邃,仿佛已經洞悉了他心中的秘密。
葉鳴淵在請安后不久,怒氣沖沖的馮姍便來到了姐姐們的住處,她的臉頰上還帶著葉鳴淵所留的手掌印,眼神中燃燒著熊熊怒火。她一見到葉安棠和葉珈夕,便立刻告狀,聲音尖銳而充滿怨憤:“城主,副城主,葉鳴淵他公然打我,完全不把鄖鄴城規矩放在眼里。他如此囂張跋扈,若是不加以嚴懲,日后還如何管教?”如今的她,衣袍凌亂,比葉鳴淵還不堪。
葉安棠端坐在主位之上,神情肅穆而冷靜。她早已料到可能會有此事發生,心中不禁暗自嘆息。她深知葉鳴淵的性格,雖然行事有時過于沖動,但也并非無端生事之人。而馮姍的告狀,無疑讓事情變得更加復雜。她微微皺眉,目光轉向馮姍,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事情的具體經過,你且詳細道來。”
馮姍添油加醋地將事情描述了一番,將自己塑造成了一個無辜的受害者,而將葉鳴淵描繪成一個肆意妄為的惡人。葉珈夕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語罷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喝道:“這個葉鳴淵,簡直無法無天!他眼里還有沒有家法和皇威,還有沒有我這個副城主?必須嚴懲,以正視聽!”
葉安棠微微抬手,示意葉珈夕稍安勿躁。“夕兒,這件事情若處理不當,很可能會引發更多的沖突和矛盾。作為城主,我必須權衡各方利益,做出最為明智的決策。你也不會忍心傷他的吧?再者,兒時你為了他和母皇爭論,還被罰走了翡翠護甲。玄鐵膈應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她沉吟片刻,又微啟朱唇:“鳴淵的行為確實過于沖動,但事情究竟如何,還需進一步調查。在此之前,不宜妄下結論。”
葉珈夕不滿地皺起眉頭,但她也知道,姐姐的決定不容置疑。但她對葉鳴淵的忍耐已經積累到了極點,他每次都要明知故犯,強惹怒氣,那就像是一包即將被點燃的火藥,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她嚼著唇舌說道:“那也不能就這么算了啊,依小妹看,必須給他一個警告,讓他知道什么叫做,規矩。”一字一頓說完最后兩句,她拾起扔落在搖黿椅木質版面上的玄鐵護甲,金光四射,混合著冰凌的堅硬內殼。武裝過后,那個令萬人敬仰的副城主便將拋頭露面了。
寅時三刻,玄英鞭纏繞著霜氣橫在青玉案上時,葉鳴淵的束發絲絳正巧被穿堂風掀起半寸。他盯著鎏金磚縫里蜿蜒的血砂紋——那是去年祭典時葉珈夕斬殺叛將留下的痕跡,至今用月沉香擦上三遍仍會泛出暗紅。
“少城主今日這禮,行得倒比當年緋陽河畔馴化的惡蛟還要乖順。“葉珈夕的玄鐵護甲刮過鞭身,冰晶碎裂聲驚得侍從手中銅盆一晃。十二盞朱雀銜燈側首在鳳眼懸燈兩旁,映著她眉心血砂凰印,恍若第三只豎瞳,怒睜血色。
葉安棠的翡翠護甲叩在《凰律》第七章,金箔質地的“黥“字恰好被她指尖遮住:“馮衛隊長獻上的玄英鞭,聽說用謝氏珍寶月沉香淬了七日。“她忽然抬眼,“鳴淵,你可知玄英劍為何折斷?“
殿外傳來鐵鏈拖地聲。馮姍披著朱砂染就的凰紋氅衣踏入時,葉鳴淵看見她耳垂懸著的墜子,朱紅混金色格外迷人心魄。
“請城主賞罰。“她脖頸揚起時,那枚掌痕在幽暗的燭火下泛著詭譎的靛青色。
葉安棠的玉指劃過密報上靛青色,突然將玉玨砸向青銅獬刑鐘。九重紗帳外立即傳來八十一聲鐘鳴,震得葉鳴淵雙膝突突作痛。他聽見玄英鞭破空時帶起的冰裂聲,聽見二姐護甲的震動聲,聽見馮姍的輕笑聲,像極了幼時躲在門背后聽見的哐當一聲碎玉響。
他閉眼,扇面的青釉色渲染出了濃妝淡抹的畫意,他笑了。
“行刑!”葉安棠將賬紗撩起,拖著厚重羽衣向外走去。抖落袍袖灰塵,灑落萬丈光陰。
第一鞭抽在后頸時,霜氣順著后背蔓延。葉鳴淵跪著的鳳磚赫然顯出鳳舞翩翩的模樣,那些爪印正順著磚縫緩緩攀上他滲血的身軀,他微微一晃,牙關咬緊。
第十鞭撕裂錦袍,他終于在血腥味里嗅到了神魂顛倒的月沉香,與玄英劍鏃上喂給礦奴們的毒味一模一樣。他每日跪著爬上水榭玉閣,就能聞到這種刺鼻的“香氣”,侵蝕肺腑,七竅流血。
“三十。“馮諾顫抖的聲音混著冰晶落地。他迷迷糊糊的。
葉鳴淵眼前晃過蛟龍敗下的瞬間,玉盞滑落的無聲無息,恍惚間他忽然聽見葉珈夕的玉玨發出三短一長的叩擊聲——清泠無比,是兒時他們三姐弟背著母親偷練劍法約定的暗號。他還記得,母親每次罰他,兩個姐姐都會爭先護他。還有那謝家三小姐,總是屁顛屁顛地跟在謝夫人后,向他屈身行禮。那彎彎的眉,至今刻在心上。可如今呢,真是可笑,月沉香竟要用來懲戒他。
“六十!“
玄英鞭卷走最后一片完好的衣料時,葉鳴淵后知后覺地發現,纏在刑架上的玄鐵鏈竟刻著皇家工坊特有的凰羽紋。霜氣侵入傷口的劇痛中,他聽見葉安棠對馮姍說:“明日去紅礦監刑,還有二十一鞭,記得把你哥哥私藏的月沉香帶上。不得為了少城主忤逆了規矩。”
他一陣眩暈,他聞到了姐姐凰母般神圣的味道。雨還在下,風飄絮,雨打萍。江山何曾歸?他喃喃道。
忽地,香氣飄溢進口鼻,刑鐘聲停止。熟悉的味道,不只是雨的味道。
“阿籽哥哥,我來找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