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交出傳承，以前你種種罪行，既往不咎。”

風雪裹著劍氣呼嘯，二十余道身影將崖邊之人逼入絕境。玄鐵劍刃映著慘白月光，在雪幕中劃出森冷弧光。為首者腰間玉牌刻著“天罡“二字，在狂風中震顫不已。

柳一垂眸凝視斷崖深處，深淵亦在凝視自己。下方云海翻涌如萬馬奔騰，冰棱折射的寒光刺破云層。忽然一片緋色桃花逆著風雪飄來，花瓣上凝著冰晶，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虹彩。

“竟連你也為了這份傳承來尋我？“

桃花散盡，一道粉影閃過。繡著并蒂蓮的粉嫩裙擺掃過積雪，露出三寸金蓮上的珊瑚珠鏈。少女鬢間桃花簪微微顫動，珠串輕響驚起寒鴉掠過蒼穹。

“柳郎，我...不是的...“聲音哽咽如泣血杜鵑，“師父她說不會害你的...“

柳一緩緩轉過身來，眉峰如遠山含黛。他凝視少女眼下淡青的淚痕，喉結滾動數次，終是輕嘆：“此等傳承，莫說你我，便是整個桃花塢也受不住。“

“柳郎...“少女指尖撫過他染血的衣襟，忽有劍氣破空而至。柳一旋身將她推開，玄衣翻飛間露出腰間半塊殘玉，殘玉細看之下，隱隱有紫雷環繞，搖晃擺擊之間似有細微真龍低吟。

追殺者中傳來騷動，為首之人瞳孔驟縮：“此物怎會在你手中？“

柳一仰頭大笑，笑聲震落枝頭積雪。他足尖輕點崖邊寒松，積雪簌簌而下。眾修士尚未反應，他已孤身躍入深淵。

清晨溫煦的陽光透過淡淡的霧氣在清新的空氣中折射，池塘中的鯉魚貪歡的吸吮著。

清真門內，一座樸實無華的院落。一位妙齡女子雙手緊緊抓住床邊護欄，她那雙清冷的美眸中卻滿是疲憊。

“這是...第幾次了？又是這個夢。“

柳一在晨光熹微中睜開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竹席上被露水洇濕的紋路。青灰色的云絮正從雕花木窗的縫隙里鉆進來，在她盤坐的身影周圍織出淡薄的霧氣。距離筑基試煉只剩下三十三天，可丹田處那層若有若無的屏障，依然像冬月里結的冰殼般紋絲不動。

“明明能感覺到靈氣在經脈里潺潺流動。“她將掌心貼在微涼的石壁上，感受著月光石脈傳來的絲絲沁涼，“就像溪水在鵝卵石間打轉，卻怎么也沖不開最后的缺口。“

起身時衣擺掃過案頭的《清凈經》，泛黃的紙頁發出細微的脆響。她隨手將玉簡別在腰間，出門時青銅門環撞在門框上，驚飛了檐下兩只正在梳理羽毛的麻雀。

紫霄大殿的白玉階前，十七歲的謝了然正踮著腳擦拭石獅子眼睛里的青苔。看見那個熟悉的鵝黃身影，他慌忙把沾著露水的袖子往身后藏：“柳師姐！今天又來接任務呀？“

柳一腳步微頓，目光在少年鼻尖的泥點上停留了一瞬。對方打理得整整齊齊的衣襟上，別著枚用紫藤花編成的小香囊，花瓣邊緣已經有些發蔫。

“你是？“

少年握著掃帚的手緊了緊，繡著云紋的袖口在晨風中輕輕晃動：“我是去年新入門的謝了然啊！就是...就是在演武場打翻你三壇百花釀的那個！“

柳一垂眸回憶片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儲物袋上的流蘇：“不記得了。“轉身時發間銀鈴輕響，驚得謝了然手中的掃帚“哐當“掉在地上。

“等、等等！“少年追著她的背影跑了幾步，又紅著臉退回來，“那個...聽說回龍臺最近對門內弟子開發！“

柳一的身影已經隱入偏殿的陰影里，只余殿外石磚上被晨露打濕的腳印，和謝了然小聲嘀咕的尾音：“去年入門試煉第一名的那個謝了然啊...“

偏殿檐角的銅鈴被山風撞得叮咚作響，柳一的指尖拂過玉簡上斑駁的刻痕，忽然發現某個熟悉的編號旁邊。那行朱砂批注“回龍臺內有破境之法“的筆鋒，分明是師父獨有的瘦金體，墨色還帶著新研的松煙香氣。

事務長老的茶盞在石案上輕磕出脆響。這位常年佝僂著背的老者今日特意換上了嶄新的月白道袍，袖口金線繡的云紋在晨光里若隱若現。他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清光，指尖看似不經意地拂過香爐，一縷青煙恰好遮住了微微點頭的動作。

柳一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雨夜，師父也是這樣用青煙掩蓋了她偷跑下山的事。那時她抱著偷來的《太清真經》渾身濕透，師父卻只默默遞來干帕子，在蒸騰的水霧里說：“修行如抽絲，急不得。“

批注在青煙中化作點點熒光消散時，柳一發現自己的儲物袋不知何時多了塊刻著龍紋的青銅鏡。鏡面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卻在她觸碰的瞬間浮現出師父模糊的面容：“回龍臺的水寒澈骨，記得帶火種。“

柳一踩著被晨露打濕的石階下山時，山風正送來遠處觀景臺的吟詩聲。清真門所在的青山四季如春，無數文人墨客在此留下“云影徘徊山月冷，松濤嗚咽澗泉幽“的佳句，引得無論仙凡游客絡繹不絕。此刻桃花正盛，粉白的花瓣隨著山風掠過她的鵝黃衣袖，落在幾個舉著油紙傘的凡人書生肩頭。

“這位仙子可是要去回龍臺？“其中一個青衫少年鼓起勇氣問道，“我們在崖邊拾到塊刻著龍紋的殘碑，不知...“

柳一搖頭避開他遞來的碎瓷片，發間銀鈴驚飛了在他們頭頂盤旋的蜂鳥。這些只有拇指大小的生靈追著她飛了半里路，直到看見回龍臺的白玉欄桿才嘰嘰喳喳地散去。

“祖師爺當年真的救過白龍嗎？“她撫摸著欄桿上深淺不一的刻痕，有些字已經被風雨侵蝕得辨認不清。指尖突然觸到一處溫熱的凹痕，仔細看去竟是龍鱗的形狀，還殘留著若有若無的靈氣波動。

井臺中央的水面結著薄冰，倒映著萬里無云的碧空。柳一解下腰間的火種囊，忽然聽見冰層下傳來類似龍吟的低鳴。當第一簇火苗落入水中時，整塊冰面突然化作千萬片琉璃，露出井底盤繞的白色龍鱗——那分明是條沉睡的龍。

“師父...您早就知道？“她的聲音在空曠的井臺中回蕩，驚起一群棲息在骨縫間的螢火蟲。那些光點聚成“破繭“二字，在她發間銀鈴的震顫中緩緩消散。

井壁突然滲出細密的水珠，在月光石的映照下組成無數細小的符咒。柳一閉目調息時，丹田處那層堅冰忽然傳來細微的裂痕聲，就像春風拂過湖面時，冰層下涌動的暗流。

柳一調息時，井底的白龍，猛地睜開眼睛，死死盯著水面上的柳一，眼神中的流露出來的，不僅僅是被困壓多年的恨，還有那份貪婪的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