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紫藤長廊還殘留著暑氣，孫亮握著剛領到的物理競賽報名表，指節在粗糙的紙面上摩挲出細響。實驗樓拐角處的爬山虎在風里沙沙作響，他抬頭時正撞見一截藕荷色裙擺掠過紫藤花架。

“同學！“女孩的聲音像浸在晨露里的風鈴。孫亮還沒看清她的臉，懷里的課本已經嘩啦啦散了一地。墨綠色封面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攤開在鵝卵石小徑上，頁角被女孩的小白鞋踩出一道褶皺。

蹲下身時，孫亮聞到淡淡的茉莉花香。女孩鬢角的碎發被汗水黏在臉頰，軍訓曬出的淺棕色在陽光下泛著蜜糖般的光澤。“對不起啊，嚴偉說教導處急著要收競賽名單......“她的圓頭小皮鞋慌亂地后退半步，鞋跟磕在石階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嚴偉這個名字讓孫亮指尖一頓。報名表上“指導老師：李建軍“的字樣突然變得刺眼，他想起昨天宿舍里張生擺弄著新買的摩托羅拉手機，外放的語音消息里傳出嚴偉標志性的大笑：“亮子肯定報物理組，他爸當年......“

“李娟！你的校牌！“紫藤架另一端傳來女生的呼喚。面前的女孩“啊“了一聲，胸前果然空蕩蕩的。孫亮注意到她淺藍色襯衫第二顆紐扣有些松動，線頭在風里輕輕搖晃。

實驗樓西墻的爬山虎突然劇烈抖動，邵易頂著亂糟糟的蘑菇頭從枝葉間鉆出來，眼鏡片上還沾著片枯葉。“孫亮！老班讓你......“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打轉。李娟紅著臉站起身時，邵易手里的諾基亞E63突然響起《荷塘月色》的鈴聲。

當教導主任的皮鞋聲從長廊盡頭傳來時，孫亮已經攥著那張被汗浸濕的報名表奔向高三樓。轉角處宣傳欄的玻璃映出他泛紅的耳尖，2012屆優秀學生照片墻上，嚴偉的證件照正在第三排沖他咧嘴笑。

宿舍樓飄來泡面與洗衣粉混雜的氣息，張生把臉盆架在腰間吹口哨：“咱們屋空調又壞了，要不要找張亮亮借工具？“孫亮擦頭發的動作頓了頓，水滴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痕跡。窗外籃球場傳來熟悉的運球聲，嚴偉標志性的京腔混在籃板震顫的余韻里：“雙兒！把你姐的物理筆記拿來！“

晚自習鈴響前五分鐘，邵易神秘兮兮地塞來張字條。泛黃的草稿紙上畫著歪扭的坐標圖，某處被紅筆重重圈起：“實驗樓天臺，有人刻了你的名字。

實驗樓頂層的鐵門發出銹蝕的呻吟，孫亮握著邵易給的坐標圖，月光在水泥地上投下窗欞的陰影。三十七步，他在第三個通風口前停住腳步，手機屏幕的冷光照出墻面上層層疊疊的刻痕。

“2010級陳帆&林雨桐要一起去看極光“的字樣被劃去，旁邊添了句“對不起“。孫亮的手指撫過那些凹凸的紋路，突然在某個角落頓住——“孫亮“兩個字赫然嵌在兩道交叉的拋物線之間，落款日期竟是三年前的九月。

樓下傳來鑰匙串碰撞的聲響，他閃身躲進消防柜的陰影里。手電筒光束掃過墻面時，他看見李娟的馬尾辮從樓梯口一晃而過。值班老師嘟囔著“又是野貓“的抱怨聲里，孫亮發現那個假名字下方還壓著褪色的鋼筆墨跡：“孫建軍1992.6.1“。

這個和他父親同名的刻字讓他后頸發涼。夜風卷著紫藤花瓣撲進天臺，遠處宿舍樓的燈光突然成片熄滅。十點十五分，整棟實驗樓陷入黑暗的瞬間，孫亮看見那些陳年刻痕里浮起幽藍的熒光。

“果然在這里。“邵易的聲音從水箱后傳來，他舉著的諾基亞手機正在播放《藍色多瑙河》。隨著音樂節奏，墻面上的熒光越來越亮，竟顯出一幅完整的星空圖。“張生給的夜光貼紙，“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鏡，“摻了熒光粉的膠水，十年前就有了。“

孫亮湊近看1992年的刻痕，那些熒光星斗的排布竟與今晚的夜空完全重合。邵易突然倒吸冷氣，他的手機光斑停在其中一顆星星上——那里用摩斯密碼的圓點標注著：SOS。

熄燈后的男生宿舍飄著風油精的味道，張生把玩著鑰匙圈上的紫外線燈：“你說張亮亮他爸當年是不是也參加過物理競賽？“孫亮正在修補的《五三》封皮突然撕裂，李娟踩出的那道褶皺里，露出半張泛黃的準考證。

照片上的年輕人穿著90年代的校服，姓名欄寫著“張建國“，考生號與張亮亮只差末兩位。嚴偉的鼾聲從下鋪傳來時，孫亮摸出枕頭下的諾基亞1200，收件箱里還存著三年前那條亂碼短信：“4A617869696E67“。

晨跑時嚴雙的白色發帶格外醒目，她往嚴偉手里塞飯團時突然轉頭：“孫亮哥，我姐說物理筆記放在天臺水箱后面了。“這個稱呼讓孫亮差點撞上紫藤花架，嚴偉卻笑得被豆漿嗆住：“雙兒你亂叫什么......“

當李娟踮腳去夠水箱后的鐵盒時，孫亮看見她第二顆紐扣的線頭又多了一寸。鐵盒里除了筆記，還有盒未拆封的鋼琴鍵巧克力，便簽上畫著函數圖像組成的笑臉。樓下突然傳來張亮亮和教導主任的爭執聲：“憑什么扣留我爸的畢業證！“

邵易的短信在這時震動所有人的手機：“速看校史館陳列窗！“隔著積灰的玻璃，1992屆優秀畢業生合影里，并肩站著的兩個少年面容熟悉得可怕——左邊是年輕版的教導主任李建軍，右邊竟是張亮亮父親的容顏。

午后的暴雨沖刷著天臺刻字，那些熒光密碼在雨水中蘇醒。孫亮握著李娟被淋濕的筆記，發現最后一頁用鉛筆描著同樣的星空圖。當張亮亮踹開天臺門時，他手里的老式BB機突然響起，屏幕綠光映出墻上1992年的SOS信號。

“你以為就你會解密碼？“張亮亮舉起滴水的準考證復印件，“孫建軍當年要不是......“他的話被雷聲劈碎在云層里。李娟突然指著西北方向驚呼，積雨云裂開的縫隙中，赫然顯現出與墻刻完全相同的星辰排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