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晦舉薦的人叫毛寶,是一個留著絡腮胡的精壯漢子。他的目光堅毅,氣息沉穩,庾四娘覺得他不像普通仆役。
吳晦看出她的疑惑,低聲解釋:“他是北方流民,身手不錯,膽大心細。毛寶手底下還管著五百部曲。”
“五百人……”庾四娘有點吃驚,朝廷對庶族豢養部曲有嚴格的限制。
吳晦笑道:“毛寶是我的人,我只給他一個人發月錢,只是這月錢夠他養活五百人。”
庾四娘聞言一怔,覺得周家的實力比她想的要強得多,難怪可以安全撤出蕪湖。“你把他調給了我,你和外祖父的安危如何保障?”錢帛動人,也殺人。
吳晦不慌不忙的回答:“我會舉家追隨陛下去尋陽,謝少傅會保障我們的安全。”
謝氏的根基在建康又無兵權,想要在江州有話語權,會愿意和周家合作。
但是庾四娘不打算照單全收,“我至多帶兩百人,其余的人繼續由先生安排。再多的人與叛軍相比都是九牛一毛,人多眼雜反而容易暴露行蹤。”
吳晦想了想,同意了。
毛寶上前抱拳,“屬下見過女郎,今后聽憑女郎差遣!”
庾四娘頷首,私人部曲向來只效命于主家,吳晦如此信重此人,想來也很有本事。她托住毛寶的手,“此行危險,但若成功,你和你手底下的人都會有錦繡前途!”
“諾!”毛寶沒有退下,轉而介紹自己的妹妹:“我是個粗人,不方便時刻跟在女郎身邊,這是阿妹守月,也會些功夫,只是性情粗陋,希望女郎不要嫌棄。”
守月站出來,也和兄長一樣抱拳行禮。她約莫十六七歲,穿勁裝配短劍,舉手投足干凈利落。
庾四娘點頭應允。
安排好這些,她便帶著守月坐車回碼頭。吳晦將她送至門口,也緊鑼密鼓的安排起來。
坐著車上,庾四娘摩挲著萱草玉珮,覺得自己過去對周家的糾結和痛苦十分幼稚。如今自己落難,只有外祖父和吳晦愿意不計前嫌的幫自己。
菱枝安靜地沏了茶,遞給她,“娘子,陳將軍醒了。”
庾四娘聞言一笑,接過茶杯。陳鋒對阿衍忠心耿耿,有他在,更讓人放心了。
下車時,庾四娘將那只糖畫一并帶著。自己已經過了想吃糖畫的年歲了,希望阿衍喜歡。正想著,她就看見司馬衍在船上翹首以盼。
“阿姐,你終于回來了,可曾用了午膳?陳將軍醒了,你想去看看嗎?”司馬衍平素話不多,此時卻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用過了。”庾四娘摸了摸他的額頭,他身體底子好,已經退熱了。“你探望過他了?”
司馬衍點頭,“嗯,他傷的不輕,還不能下床。”
兩人說著話往回走,謝尚也來了,于是三個人一起去看陳鋒。
他們到時,陳鋒剛剛喝完湯藥靠在床榻上,他的額頭和左臂都包著白布,隱隱透著紅。看到司馬衍進來,陳鋒想起身行禮,卻被司馬衍按住:“陳卿傷勢未愈,不必多禮。”
陳鋒重新躺下,聲音沙啞:“多謝陛下,末將已無大礙。”
庾四娘給陳鋒行禮,“陳大人請受我一禮,若非你拼死相護,又請來援軍,我和阿衍逃不出京城。”陳鋒伸手阻止,“庾娘子不必言謝。”
“謝少傅說你昏迷在謝家門口,我們分明是在牛首山分開...”庾四娘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在重傷后順利突圍,還及時趕到謝氏求援的,趁著他醒來,便想問個清楚。
“當時我被叛軍包圍,身受重傷,本以為必死無疑,卻不想有人暗中施救,還將我送到謝家。”陳鋒的語氣中也有不解,“我也不知道他們的身份,只知其中必有箭術超群之人。”
庾四娘想起昨日山洞里的人,青年持弓,少年抱劍。當時那名錦衣少年走進山洞時還說著“都解決了”,難道解決的是追捕他們的叛軍?
可如果是他們解決了追兵,又救了陳鋒,為何不表明身份?還有妙音法師所說的轉圜之機,會和那個神秘郎君有關嗎?她心中似有千頭萬緒,卻沒時間細細拆解。
趁著人齊,庾四娘說了自己回京的計劃。司馬衍抓緊她的手,“阿姐...”
庾四娘回握,看著他擔憂的神色,溫聲寬慰:“阿衍,我要去把姑姑救出來。”
司馬衍皺著眉,“謝少傅說母后暫時沒有危險,你為何要孤身回去,難道你們一起騙了我?”
庾四娘循循善誘:“謝少傅沒有騙你,是我放心不下姑姑,我知道你其實也放心不下。你先去江州,我救出姑姑后就去與你匯合。”
榻上的陳鋒看向她,肅然起敬,“叛軍倉促起兵人心不齊,娘子此時若能聯系宮中,里應外合,還有機會。”
經過陳鋒的一番分析,司馬衍雖然擔心,卻沒有再阻止。謝尚一直沒說話,不知在想什么。
庾四娘和陳鋒談了一會,直到他面色疲倦才告辭。
她送阿衍回房休息,將糖畫拿給他。
司馬衍捧著盒子,紅了眼圈,有些委屈,“阿姐,你明明答應過我,為何出去一趟就變了卦?”
庾四娘輕嘆,阿衍無助的模樣,仿佛過去的自己。可越是如此,她越不想讓他體會自己這些年失去母親的痛苦。“機不可失,這一趟我得去。明遠先生替我準備了人手,我一定小心行事,早日接姑姑去尋陽與你團聚。”
司馬衍抱著盒子不吭聲,她又哄了一會兒,等他睡下才離開他的臥艙。
庾四娘走出來,發現謝尚在回廊等她,“少傅大人找我有事?”
謝尚負手而立,站在庾四娘早上站的地方,“換個地方談談。”
他帶著庾四娘去到書房,遞給她一張輿圖和一份拜帖。
庾四娘不解,看著他。
謝尚微笑開口,“輿圖繪著從烏衣巷王府通往皇城的密道,拜帖可以讓你見到王相。”
庾四娘意外,“姑姑不曾提及有密道通向宮外。”
“這條密道是元皇帝命王相修建的,太后應該知道。她先前不用,可能是顧忌王相的立場。”謝尚道:“以我對王相的了解,他只是負氣時犯了糊涂,才沒有第一時間攔下叛軍。蘇峻殘暴不仁,王相不會與之為伍。”
庾四娘這才想起來,謝尚的母親是王導的妹妹,他的態度不僅僅代表謝氏。于是她將輿圖和拜帖收好,“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