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四娘沉思片刻,緩緩開口:“如果是我,會回歷陽勸說滕氏家主端了蘇峻的老巢?!?/p>
滕寒有些詫異的看向她,等著她解釋原因。
“其一,蘇峻傾巢而出,他的老巢必定守備空虛,滕氏在歷陽經營多年實力雄厚,此消彼長、勝負可期;其二,蘇峻糧道被斷,心腹謀士被你擲殺,此時后院失火對他而言絕對是雪上加霜、錐心之痛?!?/p>
庾四娘娓娓道來,嗓音柔和卻蘊藏殺機,“你學過圍棋嗎?一顆黑子如果四面的路都被白子堵住,那它就沒了生機,必死無疑!”
滕寒若有所思的看著庾四娘,夕陽透過她的指尖漏在她的睫羽上,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瑰麗。他看過滕氏家主與人下棋,他一直以為只有男人才會喜歡這種棋盤上的生殺予奪。
“你也喜歡下棋?”
他問得沒頭沒腦的,庾四娘卻聽懂了。她粲然一笑,眼光流轉,洗凈了迷茫與陰霾,“我沒有棋手的冷酷與魄力,所以只能做一枚棋子,但是棋手有棋手的局,棋子有棋子的路,我既然選了這條路,就會一直走下去?!?/p>
順著這條路走下去,遇見不一樣的人,欣賞沿途的風景,即使最后也許事與愿違,但是至少她盡力了,走出去了。
“好,我會回歷陽去?!彪酒鹕?,將手伸到庾四娘眼前。
庾四娘抬頭看他,心想他果然是異族部落長大,不然不會這樣毫無顧忌。不過她只猶豫了一下,就抓著他的手站起來,她骨子里也不喜歡士族條條框框的規矩。
這一刻,夕陽勾畫在墻壁上的影子仿佛在執手相望。
“咳咳...我好像來的不是時候。”
一道清亮促狹的少年嗓音突然響起,庾四娘站穩收回手,看向踏入殿門的人,是山洞里的抱劍少年——滕修。
滕修見她看過來,正經的自報家門:“在下歷陽滕氏滕修,家中行九,庾娘子可以喚我九郎。”只是他沒正經幾句,又眨了眨眼睛,接著說:“你也可以和我阿兄一樣喚我阿修,反正你們...”
滕寒打斷他的話,蹙著眉問:“剛剛你去哪了?”
滕修本來是負責在觀音殿保護太后和妙音法師的,但是滕寒陪庾四娘過來的時候沒看見他,找了一圈也不見人影,這會不知從哪里冒出來,還敢插科打諢。
滕修看他不悅,趕緊解釋:“剛剛看到你回來后我才溜出去轉了轉,這里可是皇宮,誰知道下次還有沒有機會進來...”
他的聲音在滕寒的目光下越來越小。
一旁的庾四娘有些哭笑不得,她知道為什么滕修會在山上被老虎追了,她忍不住出言提醒:“宮中雖然秩序亂了,卻也不宜隨意走動?!?/p>
滕修抱手求饒,“好好好,我知道了,你怎么跟我阿兄一樣嘮叨。”
“......”
庾四娘無語,從來沒人說她嘮叨,她也想象不出來滕寒對滕修嘮叨是什么模樣。
滕寒看了庾四娘一眼,星眸里閃過一絲笑意,然后轉向滕修:“既然你玩夠了,現在就啟程回歷陽。”
“?。?!別啊,我閉嘴總行了吧,我想跟著你!”滕修的手攀在滕寒的胳膊上搖晃,絲毫不怕在庾四娘面前丟人的樣子。
庾四娘覺得沒眼看,歷陽滕氏真是不拘小節,既能收容異族,又能養出這樣活潑的小郎君。
滕寒勾唇,“你確定要跟著我?”
滕修頭如點蒜,“千真萬確!”
“那走吧,我也回歷陽?!彪朴崎_口,一本正經。
“好...???不是,你不繼續報仇了嗎?蘇峻還沒死呢...你是不是想把我騙回去,然后自己去涉險?”滕修一臉懷疑的看著自家兄長。
滕寒拉開他的手,思索著怎么解釋,畢竟他確實有前科。
“咳咳...”庾四娘清了清嗓子,將之前勸滕寒的話又給滕修說了一遍。
滕修聽完正色下來,涉及家族榮辱存亡,他知道其中的厲害,同時他也察覺到了庾四娘的心意,“娘子的金玉良言,我一定回去面稟父親,多謝娘子為我滕氏籌謀!”
此事若是成功,滕氏就為平叛立下大功,以后在京城也會有一席之地,而他的阿兄滕寒,也可以避開叛軍鋒芒,既能堵住蘇峻的生路,又能建功立業,出人頭地。
滕修敬佩的看了庾四娘一眼,然后看向他的兄長,目光帶著少年人的銳不可當,“阿兄,我們回歷陽去!”
滕寒帶著滕修跨出殿門,他回首看向殿中,庾四娘盈盈而立,夕陽將他們的影子糾纏在一起,他心中又多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有些沉重又有些輕盈。
“再會?!彼p輕開口,輕到庾四娘可能都聽不到。
滕修有點看不下,把手捧成喇叭花的樣子,大聲對著庾四娘喊話:“我阿兄說他一定會回來找你的!”然后他就被滕寒捂著嘴拖走了。
庾四娘一怔,隨即失笑,她看著兩人的背影,不知道是否還有機會遇見。
亂世漂泊,離別之后還是離別。
庾四娘自己也要離開了,她望著溫暖的夕陽,心里期盼建康的天氣能一直這樣好。她最終還是去了太極殿辭行。
路過顯陽殿的時候,火已經熄滅,這座晉國后宮最輝煌的殿宇,只剩下滿目瘡痍。云龍門也不遑多讓,朱紅的門扉只剩門框,斷裂的門軸斜在一旁,大雨洗刷了血跡,卻撫不平刀劍留下來的痕跡。
穿過云龍門,庾四娘到了太極殿。比起顯陽殿,這里被保護的很好。
趙安候在殿外,看到她后躬身行禮:“四娘子,殿下交代您來了可以直接進去?!?/p>
庾四娘深吸一口氣,跨入這座她熟悉又陌生的宮殿。